第51章 夜宴
凌仙子的警告究竟用意何在,凭着茶小葱与暮云卿那点常识没办法参悟,他们,包括花叶玖在内,都只是初涉江湖的小虾米。至于像花叶玖那么笨的人当初又是如何骗过语翠的,真是令人好生奇怪。茶小葱也曾疑心过花叶玖是在扮猪吃老虎,但她观察了这么久,却怎么瞧着也不像。只能说语翠太急功近利,所做所想根本没顾及后果,才酿成了后来的悲剧。 当务之急,还是得找慕容芷才商量商量,如果方才所见一切是真,那凌仙子的提示必然有她的道理,虽然这位凌仙子与传闻当中的温柔善良似乎相异,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令人无端信服。更何况,这世间传闻均是三分真实七分杜撰,口口相传难免有误,最明显然是凌仙子对沈公子的态度,瞧那气指颐使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女追男的影子,分明是沈公子一直哄着她让着她…… 两人回到了客栈,慕容芷才却不在,只有花叶玖一个人被留在房里发呆。 “紫菜呢?”茶小葱劈头问。 “什么什么菜?”花叶玖不知道茶小葱叫的是绰号。 茶小葱恍神片刻,迳道:“你的慕容师兄呢?我找他有事!” 花叶玖指了指栏下拥挤的人群:“听说赴宴的人太多了,可能得上流水席,慕容师兄怕晚了没位子,先占座去了。” 茶小葱顿时冒了一头汗,吃个准喜酒也要去占座……早知道就不去趟这个浑水了。 她一拉花叶玖,急急地道:“走,边走边说……”又拉了暮云卿,一起纳入人流,朝着含雪楼的方向涌去。 因为路上人太多,又不好施展法术,三人挤了一路便流了一路汗,茶小葱本想在路上说说今天下午的所见所闻,哪想周遭人声鼎沸,锣铜喧天,她张嘴吼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左右两人仍是什么也没听清。茶小葱不懂武侠小说里描述的那种传音入密,也不会仙侠世界里常用的灵犀术,知道靠嘴是没辙了,只好作罢。 随着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流,路道越来越挤,茶小葱绷着脸,连同两位战友一起在人海中瞎扑腾。 行了一段,茶小葱感觉身后有人用力推了一把,扭头一看,却正是辟水观那几个道姑。 茶小葱已经接近失声了,没法跟她们进行语言交谈,但要进行眼神交流,人家又不领情,一个个均只竖着眼睛,杀气冲天地往人堆里钻,见谁挡路都用力推拽,也不管男女老少,看那架势哪里像是去喝喜酒的仙门弟子,分明就是一群准备去杀人放火的女土匪! 辟水观的弟子们这种凶狠霸道的走路方式极其有效,一行显眼的道袍组成一道破浪长剑,将人流徐徐分开,茶小葱一行三人借着她们的势头加快了步子,亦快速超过身边的人,总算是走快了一点。 含雪楼设宴在城西,整幢楼有六层之高,呈梯状依次推开,最高的那一层装修最豪华,设席最少,余下数层,节节递加,一楼大厅便是最简约的会客场所。 顶层的两侧重檐挑起一对宽幅红绫,带上金丝点染,分外华贵。每段红绫收紧的地方更垂挂着一串宫灯,此外还有挺立台间的柱灯,映得满楼亮白如昼,檐顶有一对双龙戏珠的雪玉龙灯,将层层琉璃照得闪闪发光,乍看之下,还真如白雪覆顶。无怪乎其主人命其楼为,含雪。 茶小葱等人赶到,其下三层已经满座,唯有上面三层还有零星空位。 其中最高的一层,也就是第六层是款待上宾用的,传菜、点盏、执明、添酒都有沈府带去的专人伺候,一色的绿衣小婢在灯光之下格外抢眼。敢情这一层款待的该是凌仙子的师门前辈与沈府的家长。并立的两张主座上还是空的,只有一枚金粉红绫结成的绣球搭在两张椅子的扶手中间,算是一颗大号的同心结。 第五层坐的是城中权贵,中间设有歌舞楼台,沈府特地请了一批歌伎舞优登台献艺,其中不乏一些突破极限的撩情演出,但毕竟比不得现代的脱衣舞、钢管舞那么直露奔放。舞优们的彩衣采用了薄如暗翼的纱质面料,莲足掀动之间,****半露,腰线若隐若现,别有一番风味。此台搭设得极为讲究,整个毡面呈外倾弧状,这样既保证了上层的观赏视角,又照顾到了下面几层宾客的眼欲。第五层与第四层的人皆能够将歌舞表演尽收眼底。 第四层主要宴请的是一些旁系贵宾,其中也包括了各门各派的小辈弟子,各府户的公子、小姐、子侄、远亲……说白了,都是一群年轻的富二代、官二代、仙二代……年轻人聚在一起自然热闹非凡,结交的,私会的,邂逅的,搭讪的……各路人马都齐备了,当然其中也不乏像茶小葱一样浑水摸鱼者。 下面三层就都是些临安城或者非临安城的平头百姓了,他们不稀罕歌舞表演,都是来看看新娘子的,除了或真或假的祝福之外,就只是来混饱肚子。含雪楼的菜,可不是人人都舍得花银子来吃的,所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看起来倒更像是茶小葱之流的作风。 含雪楼光是跑堂就有六七十个,比得上一家普通富户所用的仆妇人数,所有跑堂衣饰都特地做了些改动,除却一身不易弄脏的黑衣之外,每人头上还戴了一顶小红帽,远远看去,倒像是一群小火柴头在席间流动,特别有趣。 一楼的大厅外挂着六张红幅,每张红幅之前都立着个师爷模样的男子,按席分别收取礼金礼品,并认真在红幅之上挥毫辑录,一丝不苟。门前十六名粉衣小婢分立两侧,为各路宾客鱼贯引路,每领进一位,守在门口的小厮便高声报出礼单,以示尊重。 茶小葱这个土雹子哪曾见过这种阵势,人一站在门口就已经呆了。 花叶玖留了个心,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四楼东侧的慕容芷才,不过这也难怪,像他这样一表人才的年轻公子,站在哪儿都是一道风景。与此同时,与茶小葱他们差不多同一时间赶到的辟水观弟子也被引去了四楼。虽然这一层有很多是各大仙门的亲传弟子,但由于平素联系不多,相互之间并不认识,除了一些有穿制服的或者佩戴派系标志的年轻男女,其他人与普通富户的公子小姐亦无两样。或许是因为慕容芷才常年不归师门的缘故,此时他混杂其中也没谁认出来,所以茶小葱一行三人也都放下心上楼去。 小婢提灯引路,身后的小厮循例大声唱喏:“贵客,花叶玖,茶小葱,暮云卿——至,礼金,无——” 这明摆就告诉了世人,他们仨是来吃霸王餐的,所以茶小葱上楼一露脸便被各种眼神问候了一百遍啊一百遍。当他们挤到慕容芷才身边落座,那些极具杀伤力的眼神也就更为犀利。一时间,连花叶玖都觉得有些后悔了。 与慕容芷才等人同席的几位都是富户公子小姐打扮,是仙是凡瞧不分明,幸得茶小葱落水之后由凌仙子施了净衣咒,才没有一身狼狈失礼于人前,只不知为何,那些香喷喷的小姐们看她的眼神都掺着一股没来由的怨憎,不错,对花叶玖的眼神是嫉妒,对她茶小葱的却是怨怒——谁叫她大剌剌地坐在慕容芷才与暮云卿二人中间呢。 由于含雪楼的结构特殊,越往上便离城内喧嚣越远,倒是楼上舞优的手铃嘤嘤,为开宴之前添上了一道妖冶风情。 兴许是茶小葱方才登场的时候引起了太多人的关注,她自从坐下之后便老是觉得的人在身后盯着自己,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很强烈。可是她回头望了许久,却没看出个名堂。或许也有得到凌仙子示警后的心理作用在里边,她老是感到心虚,就连饿感也不那么明显了,往常到了这个点儿,她是必须得吃点东西充饥的。 席面太宽,不好说话,茶小葱有些憋闷。 恰逢六楼的首席上来了新客,场中爆发出一阵轻嘘。随着众人的躁动,茶小葱抬头引颈,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将一把琵琶交给了身边的绿衣小婢,又于座中向周身各位一一见礼,才缓缓落坐。六座是分席设宴,而这位女子一人便占了一席,首座上的那位老者与她笑语晏晏,客套过后方罢。 听人说那位老者正是沈府的当家大老爷,而方才入座的那位女子却是凌仙子的同门师妹洪芊芊。因她三十岁多岁才修得仙体,故而保持了彼时年华的风姿,御华仙尊这位女弟子入门较晚,能得今时造诣实属不易。只奇怪的是,首座弟子订亲,前来观礼的竟不是仙尊本人,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但知情的人都念及当年御华仙尊与这沈大公子的那段过往,人前也就带了三分理解。昔日师徒,今日见面定然尴尬万分,倒不如不来了。 六楼座中还有一人分外显眼,那人玉颜似雪,眼眉清远,只一头银白长发流泻似一挂悬瀑,不是返香又是何人? 方才婢子添酒之时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等茶小葱看见他的时候,他也似看向了这边,只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就过去了,但茶小葱老觉得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慕容芷才原本端在手里的茶不得不放下,远远地向师父作了一礼,虽未起身,但诚意凿凿。 茶小葱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她转头看了不远处的辟水观弟子一眼,却见她们一个个面向顶层,表情恭敬,显然,这一派的掌门也到了,只不知是其中的哪位。 “没想到沈公子与凌仙子订亲,能请得动这么多位真仙。”席间有人叹了一句。 但看席上,凡是鹤发童颜者都有些来历,茶小葱大开眼界的同时,更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天一定会有事发生!她莫明其妙地想起在沈府后院遇上的那位黑衣人,不自觉打了寒颤。 身旁的慕容芷才感觉到她情绪中的不安,侧过头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素日话多,此时略显沉默。 茶小葱摇头否认,见慕容芷才不再作何表示,灵机一动,暗自将一只箸托扫落,顺面踢了一脚,等它滚得远了,才伸手拉他的衣袖:“我东西掉了,快帮我捡起来。” 慕容芷才眉头收紧:“搞什么?” 茶小葱二话不说钻进了桌底,他只得也将头探了下去,茶小葱佯装找东西,借机与慕容芷才凑在一起,把在沈府的见闻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其中的香艳细节。 慕容芷才听完,眉头的褶子更深了。 那黑衣人非人非仙,他分明是属于六界当中最残暴的一支,魔族! 沈公子早年在御华门下修仙,没理由连妖魔都分不清楚,而凌仙子身负除魔卫道之责,却为什么还会与这等邪魔外道混在一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还有,凌仙子送茶小葱出沈府的时候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场盛大的夜宴之下,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最关键的一点是,凌仙子示警的对象只有茶小葱一人而已,她既然能把人从府里送出来,也能以灵犀之术传话,说明她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由的,并非是因为魔族的胁迫而勉强应承这门亲事,她完全可以让茶小葱放出消息,取消这场订亲宴,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 慕容芷才又向茶小葱确定了一次,直到真的相信,凌仙子的话只是独独针对茶小葱一人而已。 他这时几乎能肯定,六楼的座上佳客,无一不知茶小葱的身份,只是这丫头浑浑噩噩并不自觉。返香那若有若无的一瞥也不是指向自己的徒儿,而是看茶小葱。 所谓灵女,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所在?慕容芷才也不免有些疑惑。 除去这场盛宴的外衣,只怕这场中的有些人根本是混杂其中,伺机而动。只可惜,六楼与四楼相去甚远,席面甚至以供传唤的婢子都是分开的,根本没法再获得更多的信息。但有一点可以明了,就算有魔族参与此事,最终目标也未必是茶小葱,因为要搁倒她在沈府一样可以做到,根本不需要这么大手笔。 慕容芷才的念头在心中迂回反转了几十下,却并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捡起箸托,浅浅责备了一句,却听身侧的花叶玖惊道:“凌师姐大婚应该是穿红佩喜才是,为何是一身黑衣?” 茶小葱循声望去,五楼中央的高台之上,舞优纷纷婉丽作礼,退场有条不紊,而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在了这一对璧人身上。只是凌仙子那一袭黑衣,似乎与沈公子华丽的喜服格格不入,唯独不同的,只是她脸上清浅的笑意,很浅很浅……说不出是快乐还是敷衍……但御华凌仙的美貌谁人不知,认人不晓,饶是她穿得再稀松平常也掩不住眉间的清雅,所谓国色,只在一念。 在座的忍不住都为这一对璧人暗暗喝彩。 沈老爷收起与人寒暄时的适闲,正襟而坐,宣读了此次喜宴的贺辞。茶小葱的眼睛从六楼座中各人脸上一一掠过,根本没在意身边的人在说什么。 沈公子携着凌仙子的手,笑意盈然,双双在主座上坐下,而那硕大的同心结恰到好处地为凌仙子满身清淡出尘的气质增添了一丝华贵。 “……今日是我儿订婚之喜,沈某自然心感欢喜,今与众乡亲举樽同庆,乃是我沈府的荣幸……” 茶小葱能将沈老爷的话一字不漏地纳入耳中,亦能将座中人的表情一分不少地收入眼底。她觉得凌仙子的笑,是假的,带着一种表演的意味,而返香脸上的寡淡之情才是真的。楼下的人隔得远了,观看的角度也不对,当然看不出这其中的细微之处。 茶小葱又拉了拉慕容芷才的袖口,与暮云卿使了一通眼色,慕容芷才附过去与花叶玖耳语了一阵,方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场未免会使主家难堪,显然过于莽撞。而茶小葱却选择了最猥琐的方式,蹲下来,慢慢地向楼梯口移步。 眼看她已接近楼道,一个满是怒意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与谁订亲,本仙尊如何不知!瑛儿,你放着好好的仙子不做,缘何执意要随了这师门类败!以前得的教训,还不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