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鸟人的祭品
这一梦悠长,茶小葱睡得很香,一边傻笑一边口角流涎……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粗犷的歌声:“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 荒芜的大脑里闪过一个霹雳,生生将她轰出了水面,人类意识终于苏醒了。 “刀来!”她额上青筋乍起,暴喝一声,眼睛都还没睁开。 “什么?”狐狸被她这么一喝,吓一大跳,小心脏扑通扑通。 “我要去把那个唱歌的宰了!” “……” “……” 幽夜宁静的夜空,零散地挂着三五颗星星,一道斜斜的月光从井口射进来,照在茶小葱对面的井壁上。茶小葱半截身子没在水里,头上顶着个假寐的狐狸。 她扭动脖子,发出一系列脆响,痛死了!也不知这狐狸在她脑袋上赖了多久! “这是哪里?”拍拍身后的石壁,滑滑地,粘了一手绿苔,放到鼻子下闻闻,饱含青葱的生命味道。 “井里。”狐狸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知道是井里。可这是什么井?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嗯,蔑人那个混蛋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古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没忍住,抖抖。 狐狸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整个身子软绵绵又懒洋洋。 遇见蔑人那个倒霉虫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他现在饿得半死不活,想多说句话都不行。可是这个鬼女人一睡醒就生龙活虎的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茶小葱从狐狸板着脸苦大仇深的抱怨当中得知,自己被蔑人从真身里轰出来之后就跟婪夜一起掉进了这口井里,她站在水里一直昏睡,一边睡还一边流着口水喃喃自语,不仅如此,她还梦游,梦游的时候别的事情不做,光抓着婪夜又捏又亲,不是揪耳朵就是拧尾巴,时不时还蹭上去擦个口水。婪夜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安静点的地方——就是她的头顶…… 蔑人死了,内丹不见了,心脏被击穿了,元神和rou身都飞灰烟灭,作为一个妖怪他物尽其用。 茶小葱是婪夜见过的唯一一个从妖怪肚子里出来还活得阳光灿烂的凡人。 婪夜庆幸,还好他初到朝尼居的时候,没真把她吞下去果腹,不然最先死的那个说不定就是他! 这是一口废井,水里全是人类丢弃的生活垃圾,月光下,茶小葱小心翼翼地从水里捞起一块女人的肚兜,好奇地端详。淡淡的光线撒在她脸上,柔和地圈出朦胧的轮廓。 其实,也不是那么地丑,只是比这里的人……长得稍稍奇怪一点,说好听一点,叫做呃……有辨识度!婪夜低头望着茶小葱华丽丽的包子脸,偷偷地想着,经过这次患难,他好像不是那么讨厌这姑娘了。 茶小葱没顾上把他从头顶赶下来,她好奇地踩着刚好齐腰的井水在周遭逛了一圈。这里幽暗潮湿,阴风阵阵,茶小葱被吹得牙关打战,吊着两长串闪闪发光的鼻涕晃荡了一阵,看一眼湿漉漉的衣袖,她无奈抓起脸边婪夜垂下来的大尾巴扣在鼻子上用力一濞。 婪夜浑身一个激灵,顿时火冒三丈,一时间把刚才的想法全都抛弃了: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丑八怪,不但外表丑,内心也丑得像干扁起霉的破荔枝!哼! 井外的吟唱还在继续:“……啊呀呦……啊呀呦……啊嘶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嘚啲吺嘚咯呔嘚咯吺……唉呀呦……” 简直魔音穿耳,多么强大的背景音!茶小葱痛苦地以手挠墙。 “你怎么了?” 婪夜哧溜溜像条蛇一样地从她头上滑下来,趴在她肩头将尾巴伸进水里漂洗。水很脏,但总归比蔑人这种毒虫聚集体要强上千百倍,回到人间,他又开始展示出那一点小纠结和小洁癖。 “我要上去把那个鬼哭狼嚎的胖揍一顿!”她咬牙切齿。 这是哪个神经病开发出来的游戏,她要是能回去,铁定把主策划和编剧都拿去泡山椒凤爪! 看着茶小葱痛苦扭曲的面孔,婪夜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绝妙的想法,他一定要学会这首神曲!以后没准专治这棵葱!以后……他转念又颓丧起来,也许根本没有以后,他就快被饿死了。 “狐狸啊,好歹你想想办法?难道我们要永远被困在这里?” 这井底离地面好远,那歌声飘缈得如同鬼魅,茶小葱抓起婪夜好一阵摇晃。 婪夜龇起森森白牙:“你能让我吃掉,我就能出去。” “去尼马……”茶小葱拎起他,正想用力丢出,突然一愣:“狐狸,你在发抖?” 他全身无力,摸起来火烫火烫,可齿间却不停地碰撞,很冷似的。 婪夜摇了摇头,四肢抽搐了一下,竟然就不动了。 一切来得突然,她慌了手脚。 “婪夜,你不要死啊,婪夜,你死了我怎么办?”她紧张地继续摇他,“这么深的井底,我一个人爬不出去啊!”死狐狸,你争气一点好不好? 怎么听起来心里就那么不是滋味呢?婪夜没理她,慢慢地合上眼。他被魁麟派人追杀了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新伤旧伤不断,能撑到这一刻已经很不容易了。 “婪夜,你是个没用的……” 是啊,他是没有用,他的族人就快死干净了,可是他呢?他只能像一条丧家狗在人间东躲西藏,那个人不愿意出手帮他,他早该明白,如今他求来的,全是耻辱。 已经够了。 “好歹,你教我一句口诀啊,我说不定能变成个鸟人什么的带你一起飞出去啊。” 茶小葱捧着婪夜越来越冷的身体,绝望又失落。他们好不容易从那个恶心的大怪物口中死里逃生,却又演变成了这样的结局。前路只有一死,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想一想还不如被慕容芷才那个棺材脸臭道士九两银子卖去给那些猥琐汉子做小媳妇……哦不对,是跟猥琐道士双修。 婪夜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没有呼吸,也没有了温度。他四肢僵硬,摸一摸,只有心口还有点余暖。 四下里都是水,茶小葱抖抖瑟瑟地寻了一圈,决定还是把他抱在怀里。 好冷…… 醒来才发现这里竟是这么地冷。她揉搓着婪夜东缺一块西焦一块的皮毛,有些心疼。要是当时他被那个田园风格的彩虹姑娘买去,现在应该是被喂得白白胖胖、皮光rou滑的,不像现在…… 臭道士,不讲义气!帮他救了那些孩子,他就连人带孩玩失踪,这都三天了,还不见找来!以前那股执着劲死哪去了? 她朝着井壁又踢又打,直到气喘吁吁。肚子里终于冒出了一阵抗议。 沮丧地住手,她扯着喉咙大声叫起来:“救命啊,救勒个命啊,我不想死,慕容紫菜,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好歹跟老纸露个脸吧,我都不介意你长得天生死了爹娘似的了,救命啊……我好饿啊……我饿得好想吃人了……” “救命啊……”井上传上来了微弱的回音,“救命啊……我还不想死……” 茶小葱住口了,敲敲这井壁,岩石闷响,并不见有什么奇特,可头顶上那声音还在继续:“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想死!” 她一怔,这回是男人的声音? 仰头,陡见月光一遮,一个巨大的物体罩着茶小葱的脑门砸下来。 茶小葱卷起婪夜,抱头鼠窜。 “哗啦!”井里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夹带着一高一低的惨叫。井外有人骂了一句什么话,拍拍手走了,安静。不,应该对比现在的井底,那外边这简直就是死寂。 茶小葱尽量避开水花,躲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小心地打量着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一个巨大的笼子,好像是农村里用来养猪的。笼子里背对背绑着两个人,“唔唔哇哇”地闷叫着。两人的嘴巴好像被东西堵住了。 茶小葱正自犹豫着要不要替这两个人解开绳索,这时井上一黑,乌云飘过,把月亮挡住。好黑。 “呸!”男人把嘴里的东西用舌头抵了出来,骂开了,“臭婆娘,都是你害的,你穿裤子穿快点不就没事了?还好这井不深,不然真的要淹死了!” 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跟着吐了嘴里的填充物嚷嚷:“你还有脸说?我告诉你别在家里做,你偏要,现在被你家那疯婆子发现了,可怨得我?我弄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哼,我若是就这样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茶小葱在暗处竖起耳朵,这女人的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你想得倒好,不在家里做难道在田里做?花钱去客栈还不如去寨子里睡姐儿,要不是看你免费送上门来,我才懒得招惹你,要不是你勾引我,我特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那男人挣扎着,想与女人划清界线,无奈那绳索绑得紧,两人扭动了半天,也没见松散一点,麻绳被水一泡,手上身上反被勒得更紧了。 那女人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早就知道jian夫没良心,送上门的不讨好。” 那男人只管在鼻子里哼哼,好似一切与他无关:“自找的!” 月光重回大地,把两人的脸照得青中带白,茶小葱认出了那个女人,没错,就是在清水镇成天指摘她是妖怪要找人收她的那个张夫人。她乍了乍舌头,有点幸灾乐祸:“原来邵老爷子给的新手任务表上最后一项,指的就是这回事。” 张夫人很是狼狈,平素在头上插着招摇的金银首饰一样也没有了,一张尖脸显得素净不少,她哭得泪眼含春,梨花带雨,看一眼上去仍旧是个比茶小葱美上一百倍的美****;那男人一看就是小白脸,虽生得粗眉大眼,可双目上挑,作桃花状,眉心透着丝戾气。 张夫人哭道:“这里这么高,又冷,这回死定了。” 那男人铁青着脸,打断她的话:“在我们蟠龙镇上被浸猪笼的人还没听说有活着走出这口井的。” 张夫人惊栗抬头,满目质疑,却听那男人吐了口气,缓缓地道:“因为……这里是妖怪的地界。” 又是妖怪?茶小葱想起蔑人就全身发毛,现在婪夜的状态跟死了差不多,要是再遇见个什么妖怪,她铁定逃不掉,怎么办? 这时张夫人和某jian夫的脑袋里也冒出了同样的疑问:怎么办? 月影渐斜,井底越来越黑。张夫人又惊又怕,终于杀猪似的号啕起来。 月下掠过一双大鸟的影子,在废井上空来回盘旋,慢慢落在了井边的枯树上,它们庞大上身躯压在树枝上,却并未将其压弯。它们定神闲地用尖嘴梳理羽毛,可是有一只侧了头过去,茶小葱却看清,那分明是一张五官深刻的人脸。 来了!真的是妖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三个字在茶小葱的脑子里焦虑地来了又去,可是找不到答案。 之前应对蔑人的那些招数都是仗着婪夜从旁指点,现在,她得靠自己。可是她自己根本靠不住啊! “今天晚上有新的祭品。”其中一只鸟人说话了,那声音清脆婉转,一张嘴,茶小葱便听得入了迷。 她尚存一丝理智,用力摇了摇头,想捂住耳朵,可怀里尚且抱着变回原形的婪夜,着实不太方便。 “下去看看。”似乎落在了井边,两道影子被月光拉得瘦长,“正是花前月下,好好地享乐一番……” 茶小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靠在冷硬的石壁上,无处可逃,情急之下,揪着婪作一齐沉入到水底。听说妖怪是靠生人的气息还判定人数,她姑且试试,希望可以蒙混过关。憋着一口气不敢吐出来,她耳朵里却清楚地听见翅膀拍打的声音。 “什么人?”jian夫****都未曾发现这井底还有第三人,这声呼喝显然不是冲着她。 她把婪夜按在水里,就怕这只狐狸扛不过,会呜呼此井,不过她现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什么人……噢,来疼你的人啊,我的大美人儿。”鸟人低低地笑着,声音极尽风情,像一双懂得勾弹拨弄的手,挠得茶小葱心里痒痒的。 “妖,妖怪,妖——”男人扯着嗓子叫喊,却听水面波动了一下,刹那没了动静。 那鸟人依旧笑声低柔,像极了情人的低语:“这男人真碍事,大美人,来,陪哥哥快活快活,快来……” “我……不……”张夫人竟然无力反抗,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春情的潮湿。 “听话,快来。”鸟人把张夫人拉进了怀里,细细地蛊惑着,明明是普通的话语,却说得如情话般绵软。 “我,嗯……”张夫人依在那鸟人的翅膀上,发出一阵无力的呻吟。 茶小葱在水底发抖,这鸟人不会是想这在里采阴补阳吧,她可不是水怪,她就快憋不住了!尿意都快被憋出来了! “都快天亮了,还不赶紧回去!耽搁了大王的要事我们可受不起。”另一只鸟人发话,“羽毛不防水,小心玩过头了等下飞不起来。” 搂着张夫人的那只鸟人低低地笑着:“好,听你的,美人儿,我们回去再玩,包准让你飘飘欲仙地去……” 两只鸟分别提着个祭品,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茶小葱又等了许久,才敢从水里钻出来,她绿着脸裹紧婪夜,小心地捂住了他的胸口,还好,尚有点余温。她生怕就这样把狐狸弄死了。 笼子浮在水面上,轻轻地摇悠,里边胡乱卷着一把被浸湿的麻绳,鸟人妖媚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回荡,可茶小葱却有些记不起刚才发生的事。 她迷迷糊糊地把婪夜一起拽进了笼子里……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