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
事实证明，穿越小说里面的各种幸福光明，并不适用于眼前。 至少王美好被吓坏了。 她闻着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眼前一片模糊晃动的影子和白光，什么都看不见，最主要的是，她没力气。 身为当年义无反顾学了机械的理工女，她自然是练就了一身力气，否则那些机械上常用的钢铁大件根本没法挪动，理科这东西，就是实践出真知，没力量那还学个什么机械啊。就算比不上那些男人，但至少在年轻女子中，她是少有的大力王了。 但是该死的，现在的她，浑身软绵绵的，连挪动一根指头的劲都没有。这是哪个诡异的状况？ 努力去听周围的情况，可现在她的听觉敏感无比，窸窸窣窣的走路声，细声细气的说话声，都被放大了很多倍，交杂在一起，偏偏又什么都听不清楚，好像一台快要没电了的录音机发出的鬼叫鬼叫的声音。 难道她是忽然爆发了重病，躺在医院中被抢救么？ 王美好渐渐的意识模糊，陷入一片黑暗。 王美好并不知道，现在的她，已经成了一个只有成人小臂长短的新生儿，正躺在一个花棉布的襁褓里，被一个年纪有七十多的老婆子轻轻拍打哄着，睡的正香。 床上，还躺了一个脸色疲惫黯淡的青年女子，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长的并不算秀丽，看起来又木讷又老实。 “丽娘，你别担心。你生产这么的大事，那王狗儿还不急巴巴凑跟前，竟出去喝茶？这下王家儿女双全，看女婿敢放个屁出来。”老婆子一边哄着王美好，一边对床上的丽娘宽慰着。 丽娘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怔怔的盯着帐子顶，也不多说话，也不闭眼歇息。 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二十许的青年男子，一进屋，脸色就暗下来，捂住了口鼻。屋里虽然打扫过，可是那股刚生产完的味道还没消散。 青年男子掀着门帘透气，远远站着就要开口说话，老婆子脸一摆，招手道：“狗儿，仔细进来风了，快屋里来，丽娘这回子生产艰险，你连个人影都不见，还不瞧瞧你王家的大姑娘来。” 王狗儿悻悻放下门帘，走的稍微近些，远远瞧过去，见床上放了个花布包裹，当年儿子板儿出生时就用过，前几天打箱子底拿出来重新拆洗过，又用了起来。那拦腰当绳绑着襁褓的汗巾子，还是自己少年时使过的，后来成了家，觉得颜色太鲜艳了点，就放了起来。 王狗儿听了刘姥姥的话，心里就生出老大的不乐意。他正在镇子上茶馆和人调笑，被邻家的人火烧眉毛一样叫回来，说自己妻子难产，再回到家，居然已经生了。茶馆离家还有三四里路呢，来回颠簸，这不是消遣人么。况且又是个丫头片子。 现在年节不好，日子越发的困难了。当年刘姥姥把女儿嫁给他家，看上的不过是他祖辈做过官儿，多少有些积蓄，却不知道这家早就坐吃山空，只剩下个难以维系的空架子。 等丽娘过门不到三个月，狗儿从京里举家搬到乡下居住，没多少时日，寡居已久的刘姥姥竟然也跟来住，狗儿心中藏着不快，当初娶亲，可没附加过买一送一，奉养岳母的条款，对这岳母一直心存不喜。 现在生了个女娘，居然也这么扰他兴致，借着难产的名头叫他回家，这种事，少言木讷的丽娘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肯定是刘姥姥的意思。若不是看在平素和丽娘的情分，狗儿早就出口不逊。 王狗儿哼哼了两声，问了几句丽娘的情况，见没什么大碍，就走出门子，不知又到哪里找乐子去了。 屋里，刘姥姥气的直拍大腿，把王狗儿骂个狗血淋头。床上躺的丽娘，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刘姥姥还在那里絮絮叨叨： “说起来他老子也是做过官儿的，起了个狗儿的名字，连性儿也跟狗一般，狼心狗肺，真是白瞎！” 丽娘生产的时候也的确是累的狠了，睡的也不安稳，一会儿功夫，眉头就皱了个大疙瘩，旁边的王美好，淡的像一层黄色绒毛似的小眉头，也拧着，娘俩倒是一摸一样。 一旁，早停了声的刘姥姥看着这娘俩，悄悄叹口气，口里轻微的说着：“不争气！”然后去厨下看炖的老母鸡汤了。 王美好一口气睡到饥肠辘辘才起来，感觉屁股下面湿哒哒的不舒服，似乎是尿床了？于是心里就古怪起来，真是——丢人啊！可是她看不清楚东西，听不清楚东西，没力气，更没法说话。于是她尽力的想要扭动身体引起身边人注意。 这样病到生活不能自理，身边是会有“看护”的吧。可怜的王美好如是想着，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穿越回去做婴儿的事实。 刘姥姥正伺候着丽娘喝汤水。 丽娘不是第一次生产，下奶很快，不用婴儿自己吮吸，现在已经泌出来黄色浓稠的乳汁。刘姥姥忙嘱咐丽娘挤了，看到奶色转白才松口气，说是孩子吃了那黄色的奶，小身板烧的受不住。倒是有些偏方里有用那黄奶的。 但是刚生出来的小女娃，刚出生没多会儿就开始沉沉的睡着，根本不醒，不像别的孩子，又哭又闹，然后就拱着嘴巴找食儿吃。丽娘挤了一回，两边就跟活泉眼一样，自己往外冒奶，贴身的胸衣都给浸了指甲大小的湿块，两边胸口都涨的发疼，又不好拿手揉。 刘姥姥别看年纪大，眼神儿却好，一眼看见刚才还安静的婴儿，现在皱起憋得红艳艳的眉头，在襁褓里不老实的动弹，忙上前一把抱起，递给正难受的丽娘，嘴里笑呵呵的：“看看，还是饿了！这孩子也怪道，自打出声来，不哭不闹的。” 丽娘忙扯开胸口衣襟，抱着婴儿哺乳。刘姥姥笑的花朵一样，摸着王美好的脸逗弄。 王美好却郁闷了。她能听见有人声，只是听不清楚说什么，看来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的确有人“看护”她。只是不来先看她拉屎拉尿了没，却先给她嘴里塞了东西，是要喂食么？ 也许是饿的厉害了，王美好不自主的就吸了起来，嘴里流进来一股液体，味道不太尝的出来，暖和和的。 王美好更加酌定了自己得了重病的事实，这饮食都流质了呢！ 当年她姑妈癌症晚期，姑妈的女儿远嫁外地又怀着孕回不来，恰好她高考完有空，天天在医院里伺候，姑妈就是吃的流质，到后期连吃都吃不了，拿胃管和注射器把稀饭打到胃里。 王美好一边念叨着自己能自己吃饭，还有救，一边心里忍不住悲哀起来。想她辛辛苦苦半辈子，立志要做个女强人，表面上买房买车花的都是自个儿挣的钱，扬眉吐气，是现代新女性的表率，谁知道她付出了多少。 这回大病一场，自己所剩不多的积蓄基本要清零，而一直刻意锻炼保持的大力气恐怕也要消退，幸亏这几年她的机械师资格已经是高级的了，不用再亲自在车间劳作，只是兼任指导类工作。 最重要的是，她好不容易有时间解决个人问题，刚认识不到一星期的那个男人，也要告吹啦！ 苍天啦大地啦，哪怕她现在结婚，也属于高龄产妇了。这回再一耽搁，还让人活不让了。 王美好皱着眉头吧唧吧唧吃着，刘姥姥看的开怀。 当年她生了丽娘，也是跟眼前这小娃儿一般的性子，不哭不闹，能吃能睡，从来不让她多心。 后来长大了虽然不像自己个儿一般性子豁亮，沉默寡言了些，但是胜在勤快能干，身体健康，能忍耐，见了人只是一笑，腼腆着就过去了。乡里乡亲见过的人，都说丽娘若不是生在他们家，一定是个大小姐。后来果真攀了门看起来不错的亲事。就可惜女婿是个不争气的，女儿又这么木讷，日子过的一日不如一日。 唯一让她省心的是，自己个儿老着脸跟了女儿女婿住，女婿嘴巴上并没说过什么，看小两口样子，也是和美，从不脸红吵架。 待到王美好巴咂着嘴巴，顺便吐了个乳白色的奶泡泡，表示自己吃完了，刘姥姥一把抱过王美好，放在床头，解开系着襁褓的松绿色大汗巾子，一看，果然在尿布上拉了一堆胎屎。 刘姥姥笑的眉眼一朵花儿一样，还凑到跟前嗅嗅，笑着拍巴掌：“我说闻着酸道！原来是拉了。姑娘也真是好性，不哭不哭！” 最后一句，却是朝着感觉自己下身凉飕飕，而皱足了眉头，憋红了脸的王美好说的。 没一会儿，刘姥姥就给王美好换上了干净的尿布，又包好了放好，王美好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丽娘刚才歇了一会儿，身子爽快多了，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刘姥姥说话。月子里女人什么都不能干，闲的发虚。她本来就有些木讷的脸孔，看起来更是呆呆的没半点表情。 忽然，一个小男孩儿声音传过来，奶声奶气的，夹杂着一个老年妇人哎呦声。 丽娘白纸一样的脸上马上似乎被画上了一个明晃晃的笑脸，嘴里朝门外喊着：“板儿，在外头干甚？” 外面的男孩儿喊着：“娘！打，打……段老货……不卖你！打……” 刘姥姥和丽娘相视一眼。这板儿，在外面嚷嚷着打什么呢！ 而且板儿嘴里姓段的老货，刘姥姥也知道，是住在村头的一家寡妇，年纪比刘姥姥小七八岁，见面也称呼老meimei的，只是她素来走街串巷，做的却是人牙子勾当，常给大户人家踅摸庄户的端庄清秀女子做妾，或是劝寡妇再嫁，引不正经的姑子上门，牵线搭桥收人礼钱，做些男盗女娼的不光彩事体。 村里正经人家，从不招呼她上门，背地里都是叫她老货。板儿正是牙牙学语年纪，见多了大人言语，也知道段婆子不好，当面便叫了老货出来。又听板儿言语，难道是这姓段的看上了自己什么，找上门来。 刘姥姥一拍大腿，心道不好，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情，急匆匆起身出门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