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亲
龙朝二十年。 国泰民安，与邻国商贸交易频繁。龙朝洗刷重农轻商政策，商人地位日渐显赫，成为官宦争相结交对象。 京都季氏家族先祖为龙朝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后来退隐官场，为官府运送军粮，获取贩盐权利成为国内最大盐商并同时享有粮食贸易特权。几代经营下来，便成了龙朝中屈指可数的富贾巨商，到季家的当家人季平志这代，经营涉及各个行业，不仅如此，季家代代有人在官场为官，即使官位不大，却是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季家在龙朝的地位更是不容小觑。 如今，几乎是街头巷尾都可听到有人在谈论着这一件事：那便是季家二少爷将迎娶江南富商莫家女子莫凝心为妻。 为何这件事情会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极大的反响呢？ 季家一共有三子。大公子季亚峰可是一位英雄人物。小小年纪便随军出征，立下战功无数。三公子季亚平同大公子一样都为大夫人所生，文华绝佳，在前年的科举考试中被皇上钦点为榜眼；而二公子季亚云却是季家二夫人所生，生性风liu，常常流于花丛中，无所事事。 话说那莫凝心原也是一个大富商的女儿。父母早早死去，家族便沦落到他人手里，莫凝心也成为一名与普通人家的女子。只是照着指腹为婚，她被接到季家，按理说应娶配与大公子季亚峰的，可如今却要娶给二公子季亚云，外人不得不以为是莫凝心身份卑微只能嫁于妾生且无用的季亚云了。 这样的猜测，这位莫凝心小姐和季家二公子也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谈。 天空已经黑了，没有月光，没有星星。 季府一如往日的安静，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做着他们的事情，巡夜，睡觉……只有蝉声经不住夏日的闷热不停的吱吱叫着，还有那偶尔的细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 天气十分的闷热，连偶尔吹过的风也是黏黏的。这样闷热，莫名的让凝心心神不安，她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裳，点了烛光，走到窗前，纤手往外一推，窗棱应声而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清的荷香飘入鼻间。 突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在她还没有反应之计，来人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别叫！我是季亚云！我不会伤你，只是想和你谈谈。” 季亚云，莫凝心眼神闪过一丝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 四周静悄悄的，他们两人离得太近，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凝心长这么大还没跟男子有这么亲密的接触，纵然这个人将是她未来的夫君，却也是恼了，欲推开他。 感觉到怀里女子的恼怒，也感觉到不妥，季亚云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要误会。”季亚云正色说道，“今日来我是请你退亲的。” 凝心微微一愣，却也不吃惊，淡然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季亚云也望着莫凝心，只见她一头乌只用一块丝帕松松地系在脑后，几绺碎发被拢到耳边，脸庞如白玉般无暇，一双黑如夜空的眸子，却灵气逼人，望着他，淡然温和，一点也没有责怪他唐突的意思。 “我给你银子。”这样的眼神让季亚云觉得有些心虚，他从怀里拿出一袋钱袋，说道：“你们姐妹两个可以离开季家，这些银子够你们安家了。” “我不是赶你们走，我是说以后你们离开的话。”怕她误会，季亚云忙补充。 凝心依旧淡淡地看着他。 “莫小姐，你与我素不相识，凭着所谓的娃娃亲结为夫妻，我想莫小姐也是不愿意的吧。”季亚云眯着眼睛看她，“况且你原是要嫁于我大哥的，大姨不愿意，可是你也不能嫁给我，我有喜欢的人了，也不愿意娶你。可是奶奶是铁了心要我娶你，我劝不动他老人家，所以，请你出面向奶奶推了婚事。亚云在这里感激不尽。” 莫凝心宛若未听见般，依旧淡淡的看着季亚云的那双眼，一派幽雅淡然。 “你听见了吗？”季亚云见她并没有其他的情绪，不由暗中眉眼一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听说要退亲后，没什么大的表情，难道她没听清吗？ “听见了。”莫凝心淡然道，“明日我会去向奶奶推掉婚事。” 季亚云一愣，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这下他有些不自然，收了视线，咳了两声掩饰尴尬，“那好，这银子......” “我收了。”莫凝心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钱袋。 两手咫尺相近的距离，她的衣袖，他的窄袖，两两轻触，无声无痕。 季亚云看着她接过钱袋，眼里闪过不解，这样站着，等着她对他说些什么，尽管这门亲事并不是他愿意的，可是他这样直白明了的要人退了婚事，对女孩子家是多大的耻辱伤害，所以，季亚云对莫凝心还是有愧疚的，可是看她，一副云清风淡的样子，仿佛这件事她一点也没有上心。 看他还呆着，莫凝心挑眉，问道：“你还不走吗？” 季亚云一愣，明亮的眸子再一次闪过些微的疑惑，说道：“那就谢谢你了。亚云告辞。”说完，飘然而去。 一阵风吹过，连着烛光一颤也灭掉了，屋里又剩下她一人静默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也不知道干站了多久，凝心轻轻叹了口气，关上了窗子。 她是莫凝心，江南富商莫南臣的长女。 父亲和母亲在一次上京途中意外死亡，于是满堂富贵的莫家便被她姨父掌管，也开始了她和meimei寄人篱下的生活。 面对突来的变故，她摘下鬓上珠钗，换上素服，安抚着meimei，从堂堂大小姐变成姨父家与奴仆无异的佣人。直到季家派人来接她，她也是很平静的收拾好包袱，坦然地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身为长女，她遗传了娘亲和外婆那淡薄的性子，在众人面前，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尤其是父母离去之后，她的性子亦发冷淡。 与其说了做了，被人耻笑，倒不如不说不做。 十五岁的她，冷冷清清，看淡一切。 她整着冰凉的枕头，睁着眼睛看着黑夜，床头放着季亚云留下的钱袋。 其实，她和季亚云才见过几次面，没说过话，更没想过要嫁给他。可是，季家老奶奶要她做她的孙媳妇。偏偏，她身份卑微，配不上季家大少爷，大夫人对她也很是厌恶，但是老奶奶坚持，又有娃娃亲在先，于是，就将她娶配给季家二夫人所生的公子季亚云了。 这场婚事，并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就算问了又怎么样，她也会不会拒绝，毕竟奶奶对她很好，而且季家也能给meimei和她一个安身之所。 可是，季亚云来找她退亲了。她对这场婚事并不喜欢也不讨厌，却也不会死皮懒脸的缠着要嫁给人家，拆散他和他喜欢的人。而且，对于这样的大家族，她更是心有余悸，若是可以，她更愿意嫁给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凝心缓缓的闭上眼睛。 她眼前的是一片黑暗，漫无边际…… ———————————————— 说到这娃娃亲，需要交待这由来。季家现在的老太君荣玉扇年轻的时候酷爱游侠，游到江南的时候认识了一名会医术的女子，也就是莫凝心的外婆，两人很是投缘，结为姐妹。后来两人分开各自结婚生子，再见面的时候已是十几年的光影。荣玉扇的儿子，也就是季家现在的当家季平治对莫心凝娘亲宛如一见倾心，可是那时候宛如已娶配给江南有名的大商贾莫南臣，所以无法得愿。那季平志是真心喜欢宛如的，他放弃了争取，找到了莫南臣与之商定，将来两家有了儿女，一定要做儿女亲家的。十几年过去了，季平治都将这件事忘得干净了，倒是荣玉扇还记得，这些年得清闲，孙子也都长大了，她倒是一直惦记着莫家的孩子，得知宛如生了女儿，也得知宛如夫妇已不再人世，感慨世事无常之外命人去莫府将凝心凝语姐妹一起接了过来。 清晨出晓，莫凝心已经站在老太君荣玉扇房门口等着她醒来了，思量着该如何说退亲这件事。 过了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绿衣裳，长得明眸皓齿的丫头，一见她，便笑迎上来，说：“老太君醒了。” 凝心方进入房时，只见一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从床上坐正，于是，她屈膝一拜：“老奶奶，凝心给你请安了。” 荣玉扇笑道：“心儿，我不是说了吗？以后这些丫鬟的事不要你来做。” 凝心拿起一旁端放的衣裳给老太君穿上，笑道：“凝心习惯早起，又闲着，总想找些事来做。”的确，这些年她养成了起早贪黑的习惯，来到季府，万事皆有人伺候着，她还真的不习惯。 凝心把荣玉扇引到铜镜面前，开始为她梳头发：“奶奶今日想梳什么样的发型？” 荣玉扇说道：“就疏上次那个流云髻，我瞧着那个好看。” 凝心低头专心梳起头发。 “凝语的病怎么样了？”荣玉扇突然问道。 “我看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凝心说道。meimei凝语在父母去世后生了一场大病，病根一直落到现在，用尽了良药都无法根治。 老太君点点头，感叹道：“时间不饶人啊，当初我在江南见到你外婆的时候，还正是意气风发，可是谁想得，几十年的光影，我就满头白发了。你外婆去了，连带宛如也去了——” 想起伤心事，老太君掩面而泣。 凝心听了，心微微一痛，却是没有流泪，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太君，一起哭吗？她哭不出来：已经好久没流眼泪，倒忘了该如何流眼泪了。她见众人手忙脚乱的安慰老太君，接过旁人递过的帕子，替老太君擦着眼泪。 哭了一会儿，泪才停住。荣玉扇说道：“人老了，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心儿，你不要见怪。” 又说道：“我想着要快点把你和亚云的婚事了结，也断了我一桩心事。看到你和凝语有可依靠，我也好对得起你死去的外婆。”说完，眼泪又湿了。 凝心的眉在瞬间皱了一下，尽管她有些迟疑，但还是跪下身子，说道：“奶奶，我不想嫁给二少爷。” 荣玉扇一下子就愣住了，望着凝心，半晌才问道：“为什么？” 凝心说道：“凝语年龄还小，我想多留几年照顾她。” 荣玉扇说道：“凝语既然留在季府，自然有人照顾，而且谁告诉你，你结婚后不能照顾她的。” 荣玉扇的声音有些恼怒，凝心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时语塞。 荣玉扇问道：“凝心，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嫁给亚锋？” 凝心摇头道：“凝心不敢。” 荣玉扇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原是要嫁给亚锋的，但是，你也知道的，亚锋出征在外，屡建战功，上次平治进宫时，皇后娘娘私下说过，若是亚锋这次又凯旋而归，皇上并会把章平公主娶配与他。所以，亚锋的婚事并不是我们能定的。” 凝心说道：“凝心从未想过嫁给大少爷。” 荣玉扇又说道：“把你嫁给三孙亚平，大夫人又不同意。” 凝心低眉说道：“凝心也从未想嫁给三少爷。” 荣玉扇以为凝心是嫌季亚云身世不如亚锋，亚平来得正，可是如今却见她谁也不想嫁，就问道：“你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凝心没有。”莫凝心说道。 见她神态自然，荣玉扇便坦然下来了，转念一想，她是不是听到外面关于季亚云不好的传言了，于是又说道：“亚云有时候是有点放浪不羁，但是心却还是好的。你若是好好对他，他定可以好好对你。” 凝心摇摇头，说道：“凝心还不想嫁人。”她重重地朝老太君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凝心只想和meimei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从未想过嫁给季府的少爷。” 不嫁给季亚云，那么一直住在季家，寄人篱下，总归是不好的，她又说道：“凝心知道季府底下有几家绣坊再招绣娘，凝心想带meimei离开季府，去绣坊里做个绣娘。只求一日三餐皆可。” 荣玉扇目光炯炯的望着她，那眼神像射到凝心的心里，把她看个透。她慢悠悠说道：“若是我不允许呢！” “凝心便长跪不起。请奶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