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世事纷扰渡苦海
宁徵言早已设想了很多次身份被揭穿的场景。面对来势汹汹的逼问,她抬手解除幻术,与此同时,脸上黑色光华一闪,重新被面具覆盖。 近处看来,那半张面具更显得制作精致,结构巧妙,就连细微处都一清二楚,然而上面的图纹却透出不祥狰狞之感,若是长久凝视,便会发现那不断做出细微改变的图纹呈现出滚滚黑雾和无尽痛苦挣扎的影子,让人心头生寒。 能够消融魔气的黑曜归月石有吞吐气息之效,可以在上面释放幻术,因此被宁徵言选中,炼制成这样一件奇特的法器。 只是当初戮星蝶在诸世万劫小世界待了许久,本身沾染了不少魔气,哪怕经过淬炼,物性中依然挟带业力残留的影像,这就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了,宁徵言在炼制完面具之后才发现这一点,却是无可奈何,好在这东西徒有业力影像,并无魔气实质,倒是不必担忧被人当做魔修。 然而这面具实在太诡异了些,令她回答时亦显出几分阴森:“今日丹会之后,洛家必然陷入窘境,天风真人既然心系家族,何必浪费时间在这等细枝末节的问题上。” 早年被迫离开洛家,此后一直为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奔波,家族正是他的心病,被人说中这点,离天风脸色一沉,旁边那黑衣女子立刻踏前一步,手按腰间刀柄。 “你这是承认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退避之意,再一次咄咄逼人地追问。 “我要的不过是宁家的九天玄火,洛家会由此动了谋求宁家的心思却是意料之外,此事因我而起,于我无损,却和我无关。”宁徵言悄悄运转法力,却骇然发现体内气息不畅,举手投足都慢了几拍,心知自己是被闻所未闻的神通手段困住,语气却越发平静,“真人莫非是宁可枉杀,不愿放过?如此,则洛家危矣。” “宁家不会赶尽杀绝,而洛家失去丹鼎,却还有数百年的修行积累传承,有危机,未必就有危难,你的挑拨没有用武之地。老实交代吧,你是受何人指使而来!” 他平生第一次露出如此严肃的神色,往日奢华轻佻的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初来凤石原,你便以先天五行本源引诱洛家,这是罪之一。” “接受青玉灵泉成为供奉,这是你铸剑师的本分,无可指责,但你又和洛秉荣私下协议,以祁家矿脉为注进行赌斗,从而导致了众多家族有夺矿之谋,这是罪之二。” “丹会上,你伪装本来面目与人交易,这一点虽然可疑但并未出格,此后宁家二人了结洛家之事,言明只追究首恶,其余人一概不论,你却暗中令身边妖物扰乱人心,让宁、洛两家再次对立,这是罪之三。这些事一而再再而三,非是寻常铸剑师所为。” 宁徵言听得心惊,那离天风一条条列出她的所作所为,显然是早有戒备。 “所见未必是真,你说的这些我不否认,只是其中缘由颇多,难以一一分说。”她断然答道,“我可就此立下心誓!” 心誓可以说是修士最为看重的手段,不属于法术,但可以制约此人今后的修行,如果用心誓证明她背后无人指使,没有人会不相信。 这才是宁徵言一开始就步步留下退路的原因。 说到底,她要的确实就是九天玄火,虽然乐于见到洛家对付宁家,但并没有帮助洛家取而代之的想法,更没有在凤石原搅动风波的意图,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 除了那魔头,世上再无一人知晓,她想得到的不过是一个谜底,一个答案。 离天风深深凝视她,眼瞳中尽是冷然无情的杀意。 “宁可杀错,不肯放过……你倒是看得清楚。罢了,既然问不出答案,杀了你同样是灭绝隐患。” “往生,送她一程。” 干脆利落的命令之下,那黑衣女子身形再动,一步踏出,双手同时拔刀。 一轮弯月顿时浮现。 看不清她的动作,更看不见那把刀的形态,视野中唯有明亮的月光带着丝丝寒意,圆满无缺,找不到任何一处破绽。 这就是元神境界的能为。 她虽是一介傀儡,却已经生出灵识,拥有独特的感情和意志,更在离天风驱使下拥有元神境界的修为,不能等闲视之。 真人以下修士,在对上真人的时候皆是不堪一击,然而到了真人这一步,不同的境界之间更是天差地远,宁徵言以还虚境界看去,只见玄妙,无法得见破绽。 电光石火之间,她从背后抽出长剑,纵身却是往离天风方向掠去! 就在他下令之际,宁徵言感到身上的凝滞刹那解除,当机立断要做搏命之争。 她早先为了克制九天玄火,不惜斩断未成之剑和剑中虚空的联系,导致此剑威力大减,然而,此刻凭借两者残余的一丝联系,宁徵言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刀致命的击杀。 柔和得令人叹息的月光翩然洒落,铸剑师身影已经消失。 两道身影在半空交错分开,黑衣女子的面上露出些微惊愕,可惜刀势已经斩落下去,一往无前,不得折回。 出剑之时,宁徵言已经抛弃了对外界的感知,一心一意灌注在生灭剑意上。 奇特的,久违了的韵律再一次从变幻不定的剑芒中浮现。 失去虚空之后,未成之剑威力大减,再也没有了将人心念摄入混沌的妙用,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削减,反而变得更加纯粹。 仅仅是一把剑,别无其他。 宁徵言甚至觉得握在自己手上的不再是rou眼可见的长剑,而是一缕淡淡的灵识,空灵,锋利,如呼啸的狂风般一往无前! 生之喜悦,死之哀伤,悄然随风起舞。 就在剑芒距那离天风不到半寸的距离,她忽然停下,空中顿生一声炸响,周围的牡丹花树轰然四分五裂!飞散漫天的花朵半数都是枯萎了的,另外半数却在空中飞快地抽出新芽,绽放花蕾,短促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经历了好几轮花开花落。 黑衣女子见状,绝色而漠然的面容再次掠过一丝莫名波动,整个人化作一道看不见的黑影飞掠,手中横刀斩来! 刀风还未落下,那铸剑师身上忽然升起一团似烟非烟,似霞非霞的灿烂赤光,朦朦胧胧将她罩在里面。 黑衣女子只觉得这一刀仿佛斩在虚空中,说不出的难受,急急就要后退几步。 还未等她动作,身后就有一股浩浩荡荡的水行元气传来,阴柔沉重到了极点,化作一线黑索死死束缚住她的手脚,几乎可以听到四肢内部传来的怪异摩挲声。 “拦路杀人,就要有终被人杀的觉悟,这,便是你们修士的规矩吧。”随着冷淡的声音,紫衣女童怀抱白玉瓶现身,身后却跟了一个圆溜溜的金黄丹鼎,那丹鼎却是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一下子打破了所有的肃杀气息。 黑衣女子不断地挣扎着,但随着咔咔声不断传来,她从头到脚都纷纷出现裂缝,终于一动不动了。 离天风低头看了看那剑锋,问的却是面前持剑而立的宁徵言:“突然罢手,这是为了什么?” “以洞天真人身份来为难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只不过是为了迫使有人现身救人。”原本空茫茫的瞳子陡然掠过一丝明悟,宁徵言从生灭剑意之中收回心神,缓缓放下剑,道,“现在她已经现身了,我何必作困兽之斗,让人白看笑话。” 她这几句半真半假。 真的,是猜出了离天风目的在于通薇童子,毕竟她身边那个鼎可是洛家祖传的宝物,这位洞天真人再不出面才叫奇怪。 假的,是她并非困兽犹斗,而是藏有杀手锏,一旦使出,哪怕洞天真人也逃不了。 那就是九天玄火。 九天玄火是一把双刃剑,但在这种生死关头,要么陨落,要么赌上一把输赢。 心中有了决绝之意,她说话毫不客气。 “正是如此。”离天风淡然道,随即令身边白衣女子送出一物。 白衣女子亦是傀儡。见到黑衣女子损毁,她面上毫无波动,依言袅袅走来递出一枚玉简。 那玉简却是好几块方形玉石穿到一起的,在通薇童子过目之后,宁徵言有些疑惑地拿到手上,用神识往里面一探,满眼都是被宁家两位元神真人所杀之人的姓名来历。 “宁家此次动手毫无顾忌,凤石原的诸多修行家族均被牵连进去,显然是对他们不满已久。接下来,大约便是一场血腥清洗。”离天风说得清淡,然而话语间透露出来的却是十分惊人,正正道破了宁家那两位的心思,“我不欲见,愿以南煌丹鼎换取二位的立场。” 听到这句话,那丹鼎又鼓足了劲儿蹦跳两下,显然满心都是不高兴,通薇童子不悦道:“南煌非是你家之物。” “数百年相依,它与洛家早已结下因果。”他一点也不意外地说,“灵波真人得来洛家不传之法诀,已经是这丹鼎的劫数,然而洛家代代炼丹,其积累非是外人能料,劫数的破解正在其中。” “洛家无需劳烦仙童出手相助,只求两不相帮。” 宁徵言阻止不及,通薇童子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 别有深意地朝她笑了笑,离天风立在山林中,挥袖带走了黑衣女子的残躯,和那白衣女子一起就此渐渐隐去身形。宁徵言叹道:“两不相帮,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还有一句她没有说出来。 离天风看起来是全然为洛家打算,但他心思太过深沉,总是给她带来怪异的感觉。 通薇童子以观世事为修行法门,对这些算计应该很清楚才对。 “欲观世事纷扰,需历世事苦海,这是南煌之劫数,未必不是我之劫数,随缘而行,应心而往,修行本是如此。麻烦,也就代表着突破的关口。”紫衣女童语意清冷地说道,长久萦绕在她眉目间的困惑已经完全消失。 宁徵言默然。 当初是她劝说通薇童子入世修行,如今,这位仙器之灵是悟了,可是自己呢? “看来,我还要继续在这一池浑水里继续搅合了,可怜,可叹,个个都是修性养命的世外人,却要在这洞天福地争斗不休。不过,我又好得到哪里去?”宁徵言终于忍不住叹息起来,心中暗自惆怅。 “他们的争斗至少还是有所收获,我为的,却是因猜测而生的疑问。什么时候才能够放下一切,回到云山呢?那里,应该会有人在等着我吧。” 这番话却是不能吐露半个字出来,想到此生的家族亲人,她低声吟道:“但愿乘风归云上,奈何此身在红尘。” 人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最真实的自己唯有藏至最深。 为避开因果而一直没露面的小蛇从她袖口探出半个脑袋,听得一脸茫然。 数日过去,燕铸剑师忽然来到祁家的莲石矿脉,将所有矿石席卷一空,继而回到青玉灵泉建立庐舍,就此闭关不出。 此后,宁家两位元神真人不断遇到来寻仇报仇的修士。争斗之下,难免死伤,他们和凤石原修行家族的仇怨越积越深,然而宁家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只是任由双方纷纷呼朋邀友,打了一场又一场。 大旻国的土地上连续不断地发生一些异事,凡俗中开始流传各种各样的野史轶闻,在这平缓的变化中,各大家族的实力一再被削弱,反而是一些弱小的家族悄然崛起,渐渐取代了他们的地位。 ———————————— 三更完毕,困死了……这两天看情况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