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大梦初醒
她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再一次躺在赤明峰那间木屋的床上,之前的所有就像是一场迷梦。 “不是梦……” 宁徵言吃力地坐起来,看到身上还裹着纱布,那些伤处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到底是谁将她再次送回这里的? 她有些发愣。 之前天苍子自曝身份的时候,她曾经以为那个人就是天苍子,但现在想起来实在不像。 现在的经历证实了这点。 没等理出个头绪,屋外传来的哭声吸引了宁徵言的注意力。 她此刻脑子里满是浆糊,下意识披了衣服下床,推开门晃晃悠悠走出去,只见院子里有个大男人正蹲在院门口哭得抽抽噎噎,当下被恶心得打了个激灵。 “你、你是谁?!” 那个鼻涕眼泪抹了一脸的男人看到她,呆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我曾劝过他不要走,他偏偏要走,走得却是尸骨无存血rou成泥,我、我和他从一个村子来的,现在要怎么回去说他死了!” 宁徵言想了会儿,终于想起这个人就是当初自己下峰时遇见的那两个人之一,自己因为想要知道能不能出山,夺了二人的令牌,让他到赤明峰等着。 “拿去!”像是扔烫手山芋般,她迫不及待想要将令牌退还给眼前这个人,免得自己没有落崖摔死就被这个人给恶心死,但想了想又缩回去,“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又抹着眼泪颠三倒四地讲了一遍,宁徵言好不容易才听明白。 原来那天他们遇到她之后,无可奈何地继续往山外走去,沿途毫无障碍,顺顺利利地到了三峰边界。 然而,边界处立了块碑。 那是一座至少有百丈高、顶端缭绕着云雾的石碑,上面刻着气势磅礴的大字,笔走龙蛇,内容却十分平淡: ——冥识山闭关百年,犯界者后果自负。 那一心想出山的粗壮汉子看了是哈哈大笑,笑冥识山真是被三山八门给吓软了,连立个碑都放不出狠话,但他总觉得不对,死活劝同伴不要莽撞行事。 对方却不肯听,毫不犹豫地就走出了石碑划出的界线,还回过头来劝他一起走。 看到同伴好端端的没事,他一瞬间也以为是冥识山在空口唬人,其实根本就没有设什么法术来阻拦。 但就在他动心想走的瞬间,那汉子浑身血rou从肌肤毛孔中爆裂出来,短短几个呼吸,就成了一滩血糊糊。 他当场就被吓疯了。 疯跑了一阵子回到赤明峰脚下,他这才恢复了一点理智,想起证明自己身份的令牌还在宁徵言手中。 这要放在之前,他未必会老老实实上去等着,但看到了冥识山鬼神莫测的手段,他再不敢大意,只能按照吩咐守在赤明峰等她回来。 宁徵言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王二牛。”那人恭恭敬敬地答。 “这牌子上怎么写着你叫刘金发?”她有点嫌弃地捏着那令牌问。 “哦,那是小的拜师之后,师傅见我名字不雅给改了。”刘金发问什么就答什么,生怕少说了半句。 想了半天也不觉得冥识山的修士会给人取这种名字,宁徵言疑惑地说:“你拜的师傅是谁,你那位同伴又叫做什么?” “他叫赵德财。”刘金发竹筒倒豆子般地说,“我们的老师是同一位,就是明夷岩的李富贵李铁匠,我们都在他那里作徒弟学手艺。” 明夷岩?没听过这名字,估计也是和流芳飘雪海一样,是山中的小镇。宁徵言苦笑着摇摇头,难怪这两个半点修士手段也没有,原来竟是铁匠的学徒,恐怕也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否则也不会看她身着杂役服饰就轻视了。 这一点却是她想差了,这冥识山上的杂役没有哪个像她那样的,怪不得别人。 “那好,刘金发,你带我去那石碑处。” 宁徵言随口说道。 刘金发脸色像见了鬼一样,喃喃地说:“你、你要去那个鬼地方……” 她并没有多加解释,而是随手挥出一道剑气斩断了院子外的一颗小树,慌得刘金发立刻带路。 其实宁徵言并不是想去看那边界,她只是突然有了个念头,想把那个人给逼出来。 起床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如初,如果不是伤口未愈合,简直和没有受伤一样。那人有这份能耐,又是隐藏在暗处,让她实在无法安心。 对方究竟是敌是友,有何用意? 宁徵言不愿意光是等着事件发生,既然上一次的猜测错误,那么就重新来过。 她一路催促着刘金发快走,刘金发敢怒不敢言,两人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到了山峰边界。宁徵言抬头看那石碑,脖子都酸了也看不见顶,那上面的字在云雾中却是清晰异常,银钩铁画般的刺人眼目。 看罢,她回头道:“好极,你说你那同乡是走出了这石碑?” 刘金发心里忐忑,连连点头:“是,是,他一出去,立刻骨rou成泥,十分可怕,我们这就回去罢。” 宁徵言脸一沉,驳斥道:“既然来了,哪里有回去的道理,你说的话我可不信,要不你自己去试试好了,我就在这里看着,到底是怎么个成泥法。”此话一出,惊得刘金发打了个倒仰,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千真万确是亲眼目睹,您老人家莫要开玩笑了!” “我很老么?”她怒道:“你不让我去,我偏偏要去,而且要让你一同去。” 想到戚心等人的惨状,一股火气直冲心头,宁徵言愤愤地想,前几次那个人都是在她危急关头出现的,两次都救了她一命,似乎是不愿她死的意思,现在她就要以身犯险,一定要将人逼出来,让他去帮忙救戚心等人。 话也懒得多说,她拿了绳子将刘金发手腕缚住,拿住另一端笑道:“我这就要去,你也跑不脱,等我出去了再拉你一把吧。” 刘金发此刻肝胆俱裂,大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由不得你!”宁徵言冷森森地说,眼眸中尽是煞气。 “你、你哪里是小孩儿,你是恶鬼,一定是恶鬼附体!”刘金发看到她神情大变,不似之前,惊慌之下狂呼乱喊。宁徵言皱着眉头,心里隐隐有些别扭,但她救人心切,哪里管别人说什么,哼了声就径直往前走。 她在云山上时力气大增,连修行五百年的小蛇都能按住,更别说一个拜师铁匠的凡人了,刘金发狠命挣脱,却还是一步步往前挪。 快到边界处,宁徵言犹豫了下,闭上双眼一步迈出。 然而这一步却没有落下。 额头突然传来疼痛感,一股锋利气息直透眉心,恍如寒冬腊月的冰水直直灌到脑子了,从前到后穿了个通透,她突然心里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不少。 万一真的死了,又怎么办? 之前想的不过是猜测,她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就算那个人出来了,也未必要救她,就算是救了她,也未必要去救戚心等人,她怎么可以将朋友和自己都寄托在这缥缈的希望上? 一时间,寒遍全身。 恶鬼?恶鬼?!刚才自己的那股疯狂劲儿,真的很像是鬼迷心窍的样子。 不,仔细想想,从云山到此地,她所做的事,心里所想的念头,都是从前不会有的,提防别人,推脱嫁祸,诳言欺骗,这些……这些她从来都不会。 会做得出来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前世的她。 原来,自从服下那徊梦醒灵草之后,她就一直被前世的残留意念所cao纵么? 恶鬼附体,何其贴切! 眼眶逐渐热起来,说不清来由的泪水滚滚淌落,宁徵言缓缓睁开双目,只见一根莹润如美玉雕成的手指正点在自己的眉心前一寸,方才那锋利的痛感正是由此传来。 救了她两次性命的人,就站在边界之上。 身上所披的华美羽衣在暮色中彩光闪耀,黑鸦鸦的鬓发眉目幽深似水,衬得面容苍白如瓷,整个人都病弱得似乎风吹就倒,那人,竟然正是许久不见的冥识老祖叶晖! 她呆愣愣地看着叶晖,一句话也说不出。 叶晖眉目不动,手掌轻翻,那上面盘着一条细细长长通体洁白的小蛇。 他轻轻弯腰,将小蛇放在她脚边,随即直起身来后退一步,顿时如同走入了水幕之中,周身连带后方景色波动了几下,随即人就不见了。 宁徵言低头去看小蛇,只觉得像是被人抽了筋,拔了骨,满腔怒气乃至力气都消失了。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放到地面上,小蛇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到她之后顿了顿,突然弹起来大叫。 “笨蛋笨蛋笨蛋……!”它一连叫了几十个笨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真是气死小爷了!自己不好好修炼,偏要学人去鬼混,现在居然还想去撞那个阵法?!阵法是好玩儿的么?你死了倒清静,拖累小爷那笔帐还没算完!想死?自己买块豆腐去撞好了,撞阵法?还拖着人去撞阵法?你就是个傻子,天下第一大傻子!” “喂喂,你,你别哭啊……说你是傻子你还不信怎么着?又是被石头砸,又是掉下悬崖,不是傻子哪里会遇上这种事……拜托你别哭了好不好,哎呀,哭得闹心死了!” 宁徵言早就听不清它在说什么了,她双手捧住小蛇,紧紧靠近心口,已经是哭得抽抽噎噎停不下来。 是的,她是笨蛋。 被恶鬼cao纵去杀人骗人,自不量力的笨蛋,现在还想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这些事回头再看,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 幸好,她现在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