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拼死夜战(上)
一阵惊呼之中,荀续一个鱼跃,扶着鼓台的边缘站起身来,笑道:“他娘的,累死了,脚都软了。上一次脚软还是在我家绿眼小妾的肚皮上呢!” 众人见他还能开玩笑,顿时爆发出一阵欢笑。 归戚虎连忙从鼓台上跳下来,赧然道:“荀君,俺没扶住你。” 荀续一掌拍在他的身上,笑道:“我又不是八十八岁的老婆婆,还处处要你扶着啊?” 他说着一抹额头,刚才一不留神蹭破了皮,眉角开始流血。 荀续笑道:“得啦,诸君,你们受累,再顶一会儿,我算是见红大吉啦,先去见见证君先生。” “荀郎快去歇息吧!” “是啊,荀郎你好生休养。” “荀郎速去,此处自有我等。” …… 城头众人纷纷出言,将荀续送下城楼。 荀续连马都跨不上去,只好上了一辆送石头的独轮板车,归戚虎推着小车,颠颠簸簸地朝着城中名医证君庾乘的医堂飞奔而去。 等见到庾乘,荀续已经在独轮板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庾乘见到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替他号了脉,又帮着清洗了新旧伤口,重新包扎起来,这才缓了一口气道:“太累了,失血又多,让他再睡一阵吧。” 归戚虎满脸血污,眼眶转着眼泪,迟疑道:“老翁翁,你说的可是真的?荀君他是个好人。” 庾乘拍拍他的身子,笑道:“瞧你说的,老夫还需要骗你么?他身上无有大碍,只是少了休息罢了。” 大虎想了想,道:“那……俺听老翁翁的。” “你也该累了吧,去擦洗擦洗,换一身衣服,好生休息一阵吧。” 归戚虎摇摇头道:“俺不累,就是有些饿了。” 他身大力不亏,平素里棍法一对一有些够呛,可是在人群当中,尽是一些“棍扫一大片”的招数,却是占足了便宜,从颍阴到阳翟,血战次数也不在少数,居然从来不曾受过伤。不过本来就是能吃的大汉子,自打来了阳翟,跟着荀续与军士同吃同住,住到没什么,可是常常吃不饱。 他在荀家素来都是跟荀续一样,少吃多餐,一天少说也要吃上三顿饱饭,林林总总一天里又要吃不少零嘴水果,这下子到了阳翟,可真算是吃苦头了,天天都没有吃饱过。 庾乘仰着脖子看看他,不由得大笑起来,道:“我那后院还有些粗麦饼,你可愿意吃。” 归戚虎点点头道:“俺不挑嘴的。” 庾乘当下便吩咐人将一竹匾粗麦饼拿来,不多,六块饼,够老爷子医馆上下八口人吃一顿的。归戚虎也不客气,就径直坐在地上,抱着竹匾甩开腮帮子就开始啃饼子。 粗麦饼不好吃,但是实诚,又大又厚,老爷一顿都咽不下半块,归戚虎却三口两口就是一张饼,狼吞虎咽地塞下去了。 庾乘忙叫人又取了一碗热汤来,归戚虎也不客气,一口饼子一口热汤,转眼的功夫,竟将这一竹匾六块饼都吃了。 “好一个壮士!”医馆当中众人都围拢起来,窃窃私语起来。 两汉秉承古风,喜欢力气大气魄大的“壮士”,而表现力气大的重要方式就是吃,能吃就是一种壮士的表现。所以才有廉颇一口气吃饭吃了一斗米,rou十斤;以及项羽赐酒、rou给樊哙,并称呼他为“壮士”的事情。 别小看了吃东西,吃东西也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庾乘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完了麦饼,捻着胡须问道:“可吃饱了吗?” 归戚虎脸一红,挠挠头站起来施礼道:“差不多饱了。多谢先生。” 庾乘抚须大笑道:“若是你以后什么时候饿了,只管来我这边。老夫虽然不是豪富之家,可是粗麦饼,腌菜总还是不缺的。” 归戚虎道:“以前荀君也每晚偷偷给我塞一些面饼过来的,只不过从昨夜开始,打了半天,早饭俺也没来得及吃,这才饿得狠了,老先生,一会儿我就把钱给你送来过。” 庾乘看他朴实,不由得笑道:“好孩子,好孩子。不必客气。你先去休息吧,你家荀君与我认识,我亲自会照顾他。” “俺就在后院门口打一会儿盹便是了。” 庾乘见他坚持,暗暗称许他的忠诚,也不再勉强他,由着他去了。 荀续这一睡便是一个白天,再一睁眼,夕阳已经落山,余晖从金黄转作一片紫气,金紫漫天,煞是好看。 “唔——”荀续揉揉眼睛,从榻上站起身子,浑身上下一片舒坦,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骨节铿锵有声。除了左边手臂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之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续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一声“续公子”,全天下唯有荀府中人才这般称呼他,阳翟城中更是只有蒹葭一人。荀续一回头,果然见到蒹葭端着一个漆盘站在门口。 “哈,蒹葭,你怎么来了?” “香君听说了你事情,就连忙命我来服侍你。我见你睡得好,便去熬了一锅子rou粥。证君老先生说你也该醒了,这才盛了些许,进来看看。续公子,身子可还好么?” “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你说好不好?来来来,许久没有喝到你煲的rou粥了,我快饿死了。” 荀续笑嘻嘻都接过了盘子,揭开上面瓦煲的盖子,顿时一股子浓香扑鼻而来。 “不用吃就知道,蒹葭你煲粥的能耐越来越长进了。可还有么?” “有一大锅子呢。” “记得给证君先生送去些,香君他们估摸着今夜吃得好,就不必送了。给子远、魏青和大虎送一些去。” “诺。” 荀续唠叨完,取过木勺舀了一勺,吹了吹,忽然又笑道:“你呢?吃过没?” “这是给续公子你的,我可不能吃。”蒹葭笑道。 “你呀,跟我还客气什么?坐吧,同吃同吃。” “不好吧,于礼不合。”蒹葭只是笑,不坐下。 “喂喂喂,小时候你还和我们一桌子吃饭的,现在长大了,怎么还生分了?” 蒹葭比荀续两岁,从小就是服侍香君,小时候荀续就是跟香君同穿一条裤子一般的连体小子,蒹葭就算是一口气要服侍两个小主人。 荀续小时候最不喜规矩,香君脾气又好,蒹葭不懂事,便常常趁人不知,同桌吃饭。 “现在蒹葭大了,懂事了,可不敢如此失礼。”蒹葭摇摇头,站在一边,盛了一小碗,帮荀续吹凉。 “哎呀呀,这样吃饭,太别扭了。”荀续叹息道。 吃过一顿rou粥,荀续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神完气足,神清气爽,走出门一看,归戚虎也已经受劝,去换了一身衣甲,精神抖擞都守在门口。 “大虎,无恙否?” 归戚虎笑道:“俺无事。荀君,你呢?” “好得很。能挽长弓射日月,能擎环刀断江河。你可吃过饭了?” “证君老先生送了rou脯过来,蒹葭jiejie送了rou粥来,俺吃过了。” 荀续走近他的身子,低声道:“备马,今夜有事。” 归戚虎一愣,也不多问,忙应诺走了。 他们过来的时候只有一辆独轮车,马都在城墙根的马厩里拴着,归戚虎也有办法,问庾乘借了两匹骡子。 荀续走出门一看,不由得笑道:“大虎你可真有本事,这两匹大青骡,啧啧,好品相。” 二人骑上骡子,一路小跑,赶到东城墙。 归戚虎一路上问道:“荀君你一睡睡了一天,怎么知道夜间有事?” “哈哈,从昨天夜间开始黄巾攻城不休,我们累了,他们定然也不好受。我离开前见过城头守城器械的威力,纵然郡兵都歇息了,今日黄巾也定然无法攻进来,相反,看到城墙上这般凶戾的器械,定然心中动摇。又累又怕,今夜的黄巾军可以一战而擒了。故而以三哥之睿智,定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归戚虎掐着手指算着这一条条的理由,从荀衍一开始不用这些守城器械作为布局的开始,到换上各大豪族宾客家奴来让郡兵休息,再到今夜准备夜袭,荀衍的算计环环相扣,如同荀续身上所穿的精钢锁环甲,毫无破绽。 归戚虎越想越明白这个计划,也越想越不明白荀家的这些人的头脑究竟是怎么长的:“算了算了,俺还是不想了。荀君他们这么聪明,总是对的,俺只管听便是了。” 荀续看了他一眼,笑道:“今夜可是大虎你立功的好机会,到时候换一条狼牙棒,再多带几把环刀,专门斩首级用。反正你不善马战,那马匹只管用作承载首级的便是了。” 归戚虎点点头道:“俺听荀君的。” 两个人匆匆走进城楼,刚一到门口便听到荀衍的声音:“府君,这般良机,错过了便太可惜了。府君,莫要犹豫了!” “这……” “荀兵曹,你可知城中还有多少钱粮?”郭图的嗓子厚实,却多少带着一丝阴寒。 荀衍昂首道:“足够支持八九个月的。” “不错。”郭图又问道:“那黄巾阵中能有多少粮秣?” “满打满算,不足一月。” “好。我再问你,守城伤亡大,还是攻城伤亡大?” “自然是攻城伤亡大。” 郭图紧接着又问:“那是我阳翟守兵多,还是城外黄巾人数众?” “一目了然,何须多问。” 郭图一拍手叫道:“着呀!黄巾人数众多,我军兵少,出城野战,此一不利也;有城池也不守,此二不利也;钱粮足而不守城,却与粮秣快尽的贼军野战,此三不利也。尉缭子兵法曰:夫守者,不失险者也。明明有险而不守,明明有利而不用者,若不是愚鲁之辈,便是心怀叵测!” 荀续在门外听得眉头一皱,刚想说话。 谁知郭图又紧接着问道:“荀兵曹,你说要夜袭,可有必胜之把握?” 荀衍冷笑道:“天下间的战法还有必胜一说吗?” 郭图又道:“兵法有云:战不必胜,不可以言战;攻不必拔,不可以言攻。荀兵曹,想来你任着兵曹掾,又领着众人守城偌久,如何连兵法都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