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节外生枝
荀续忙了一晚上,本想着好生补补觉,甚至头提前知会了另一位县尉大人赵云一声,请他好生看管着衙署,却不料刚刚睡了没两个时辰,便被人叫醒了。 来叫人的是魏青,昨夜他算是轮休,正常休息,一大早领着人将城门打开,替荀续把白二等三人送出城,刚回到城门口,便见到一人一骑满身血污跌跌撞撞纵马飞驰而来。 魏青吃了一惊,连忙催马上去,定睛一看,原来是周靖的幼弟周泰周幼平。 周泰双目赤红,口中只喃喃自语着:“荀君,我找荀君!” 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人都有些疯狂了,魏青连忙拉住他的缰绳,也不顾城中早起的众人诧异的目光,把他带回退思院。 荀续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是因为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多少把性子养得温润了些,可若是想这样尚未睡醒的状态,青山易改禀性难移,起床气可一点不小。 眼睛还没睁开呢,一个枕头就先砸过去了,怒道:“滚!” 魏青从小看着他长大,就跟他的父亲没有多少差别,如何不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可此时却是不能由着他的脾气来,一把扯掉荀续的被子,沉声喝道:“出事了,夏铉被黄家抓了!” 夏铉乃是荀续妾室夏观音的族兄,正直威武,有“嵩山猛虎”之称,阳城等地游侠领袖。荀续与他十分交好,五年前他怒打督邮之事还是荀续央求荀衢和香君一同写了一封书信给当时新任的颍川太守唐珍,这才好歹免去了他的罪责。 香君等人游学、入仕的那五年中,荀续几乎有三成时光耗在阳城县,每次来去阳城,都会在夏铉的方亭亭驿中休息一晚。也就是最近这一年,任了颍阴县的县尉,才没了空,再往阳城跑。 走动得少了,可是情义却丝毫未减,双方往来信函礼物不断。去年年底,夏铉升了官,从方亭的亭长升作了游徼,掌一乡之中巡察缉捕之事,荀续还特地送了一份大礼去祝贺。 不知何故,这一开年的功夫,三月才刚到呢,怎么就出事了? 荀续迷迷糊糊地想了会儿,猛然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瞪着眼睛问道:“鼎臣哥哥怎么了?” 夏铉,字鼎臣,从小玩到大,饶是荀续都当了快一年的官了,还是一样叫夏铉为“鼎臣哥哥”。 魏青叹了口气道:“幼平就在偏厅休息,你自去问他便是。” 荀续便走便胡乱披了一件大氅,魏青担心他冻着,有匆匆带了一件兔毛大氅跟在身后出去了。 周泰年纪还小,比荀续大两岁,年方十九,之所以有表字,跟香君、荀续差不多一个原因,都是按排行下来的。荀彧他们是休若、友若这样下来,轮到他便是文若,荀续从小就跟着他跑,时常吃住都在二龙先生荀绲家,相当于半个儿子,给他取表字的六龙先生荀爽便顺接下来,叫承若。 周泰他们家也是这样,兄弟五个,老大周靖,字孟平,中间三个哥哥未成年,都早夭了,字分别是仲平、叔平、季平,到了周泰这边,幼平。一个道理还有襄阳名士马良、马谡兄弟,也是五兄弟,伯仲叔季幼加一个常字,马良排老四,就字“季常”,马谡老幺,字“幼常”。 周泰幼孤,他大哥周靖把他抚养长大;后来周靖被荀续拉着不放人,周泰便被安置在阳城夏家习练武艺兵法,他肯吃苦,天生也有一副好体格,没几年就有所成就。去年夏铉升任乡中游徼,方亭的亭长之职交给秦熊,周泰便在方亭任了一个求盗的差事。 见到荀续衣衫不整地匆匆跑进来,周泰连忙长跪一拜道:“荀君,还请荀君救游徼一命!” 荀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把他扶起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细细说与我听。”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对魏青道:“为我速请戏先生和阿棐来。” 魏青把大氅给他披上,转身走了。 周泰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道:“今年年初的时候,阳翟黄家的人在阳城置地,当时庆屏乡中有一户农家叫乔定,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便与黄家的人起了冲突。黄家的恶奴极多,围着乔定便打,不但将他打成重伤,还放火将他的屋子点着了,可怜那农人家中还有一个老母卧病在床,逃不出来,活活被烧死。临颍有一个轻侠名叫赖特,刚巧路过此地,不由得怒发冲冠,当下便拔刀相助,将那一伙恶奴杀了七八个。他事了之后,留给那农夫乔定一小袋子粟银,叫他自行请医师便离开了。可是此事却惹恼了黄家,当天夜里竟派人将乔定连同他的老父、妻子、儿子一并杀了,乔定还有一个女儿,年方八岁,被人掳走。” 荀续听得双眉紧锁,这种事情颍阴城中也没少出现,这年头,世家豪族里面不孝子弟太多,仗势欺人之辈层出不穷,荀续因为眼看着黄巾起义便要到来,多少有些投鼠忌器,素来是不告不理的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出来几个不怕官僚的农人,也多是他亲自出钱,安抚了事,尽量不去与这些大户起正面冲突。 可是他这么做,却不代表他当真心肠冷硬到无动于衷的地步,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在脑子里,必要的时候,写信给山中的魏白等人,叫他们下山劫掠的时候,专挑这种恶人,下手不必留情。这种时候,荀续往往姗姗来迟,救援不及,双方一碰面,将山贼击退之后,才发现那些人都死的死,伤的伤了。 可是夏铉却与荀续的脾气不同,夏铉刚直凌厉,有什么事情定然不会用荀续的那些阴柔手法。 果然便听到周泰径自说下去:“鼎臣阿兄听到了这个消息,领着人去黄家讨要罪犯和乔家的小女儿,那阳城黄家的当家人狗仗人势,丝毫不理会鼎臣阿兄,还故意让人挟着那小姑娘从堂下走过。鼎臣阿兄顿时大怒,在黄家大打出手,将那小姑娘硬生生抢了回来。阿兄回来之后,忙给我们几个兄弟说要我们照顾好他在美满里的家人,他乃是一乡的游徼,纵然只是一个百石吏,可也是有朝廷发放的印绶的,谅那黄家也不敢放肆。一连十多天,黄家果真没有丝毫的动作,我们也渐渐放下心来,嫂子等人都在美满里夏家,深居简出,也不曾遇到什么危险。谁知就在昨夜,鼎臣阿兄准备休沐回家的路上却遇到了埋伏,当时只有我与何洪大哥在身边,一场厮杀,我们寡不敌众,鼎臣阿兄叫我来寻你求救,我只好突围出来。鼎臣阿兄被他们伤了,生擒活捉,何洪大哥……何洪大哥……他,当场被乱刃分尸……” 他越说声音便越沙哑,说道何洪的死讯的时候,荀续以为他会哭出来,谁知道他只是张了张嘴,硬是强忍了下来,双目赤红如血,猛地给荀续磕头道:“荀君,荀君请务必救鼎臣阿兄啊!” 周泰与他也算是五年的师兄弟,寻常时候都是叫他为“承若”,此番却全是“荀君”,可见当真是在苦苦哀求。 荀续连忙把他扶住,强压住心头的火,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一连做了七八个深呼吸后才道:“你不眠不休地跑到颍阴,马都快累死了,你又如何受得了。你先好好休息,此事交给我了。” “荀君……” “怎么?还信不过我么?”荀续眉毛一立,带着三分杀气。 周泰摇摇头,低声道:“若是荀君要出手,请务必带上周泰。” “好。你先去休息,否则,凭你现在这摇摇欲坠的身板,刀都拿不动,谈什么出手?” “诺。” 荀续领着周泰到自己的房中,照顾他睡下,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出了院子,这才握紧了拳头,怒吼了一声:“大虎!” 归戚虎光着膀子正在别院劈柴,听到他的吼声,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忙扔了柴刀,跑到院中小心翼翼地问道:“荀君,你叫我么?” “你去聚义园,把人都给老子找齐了,时刻待命,准备杀人!” 归戚虎傻乎乎地问道:“不是昨天才打过山贼么?” “叫你去就去!” 归戚虎看他怒上眉山,声音冷得像三九月连底冻的河水一般,吓得一低头,唯唯诺诺道:“诺。” 头也不抬,一溜小碎步,跑出了院子。 荀续看了他一眼,怒道:“回来!” 傻大虎快哭了,身子一僵,直着身子便扭过来,低着头问道:“荀君,又有啥不对?” “你不冷啊?快去把衣服穿好再出门。” “哎!”大虎一点头,嘿嘿一乐,走了。 荀续等了一会儿,不见戏志才和荀棐过来,却是脾气涌上来,拔出佩刀,一刀将院中练射术的草人靶子砍成两段,把刀一扔,自己往荀棐的院子里走去。 刚出了院子门,没走脚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戏志才带着喘的声音:“阿续,缓事急办,急事缓办,这样粗浅的道理,你都不懂了么?” 荀续回过头来,也不行礼了,只寒着嗓子道:“我现在只想着杀人,先生,有什么办法,灭了黄家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