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三擒三纵(四)
夜渐渐深了,风中飘来初春夜里特有的湿冷气息,似乎预示着冬天还在徘徊,春天已经敲门。 一道黑影忽然闪入城门营主将胡骠的营帐之中。 大胡子正睡得香甜呢,忽然被人一掌打在肚皮上,刚想叫,却发现嘴巴被人捂住,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莫叫,俺是沈刚。” 大胡子借着从帐缝透进的月光定睛一看,虽然看不清脸,可是那一高一低的肩膀可不是一般能学得来的,可不正是刚刚被任命为队率之一的沈刚吗? 大胡子松了一口气,嘟哝道:“刚子,你这是做啥?” “俺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对不住白二哥。”沈刚在胡子的榻边坐了下来,也不点薪烛,就在黑暗中低低道。 “啥?怎么说?”大胡子也不是没睡醒还是没听明白,感觉脑袋有点懵。 沈刚揉揉脑袋道:“其实吧,荀君说实话,是个好人,观其言行举止,有传闻中朗陵先生遗风。可是白二哥对我们怎么样?我不说,胡子你也知道。所以,我觉得,只能对不住荀君一回了。” “怎么个意思?”大胡子还是没懂。 沈刚琢磨了一下话语,干脆道:“就是我想帮着白二哥捉荀君一回。” “啊?”大胡子愣了半天道:“这怎么弄?” 沈刚道:“荀君不是要我们处理城门营中的事务吗?我想着趁这几天乱哄哄的,给西山的兄弟们送信出去,约定三日之后,夜半四更正,我们偷偷地把南城门打开了,将白二哥迎进来,把荀君的宅子围起来,也不攻打,这样便算是将荀君捉了一回。” 大胡子想了想,问道:“为啥是南城门?开西门不是更快么?” 沈刚反问道:“我们的营寨就在南城门,要去别的门,还要开门,那动静能小得了?再说了,我们的营中未必没有心里向着荀君的,万一走漏了风声,你我坏了性命不说,凭着荀君的机智,未必不会将计就计,再捉白二哥一回。” 大胡子想了想,道:“还是兄弟你聪明,就这么办!你写了书信,明天我就叫人偷偷地溜出去,给二哥送信。” 他说着又一想,问道:“为啥得是三天后?明晚上就这么办,不就成了?” 沈刚摇摇头道:“我问过了,三日后乃是荀君休沐的日子。荀君跟他的小妾十分相爱,每次休沐,决计不会错过,通常也都不会过问城中事务,都是交由韩士云负责。” 大胡子道:“他倒是放得下这心。” 沈刚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看今天荀君对我们说的那一番话,推心置腹,说完之后,也不曾派人来我们营中指手画脚,你刚才不还说荀君真够意思的么?若不是白二哥以往对我们情深义厚,我还真想为荀君卖命。” 大胡子想了想,也不由得点点头道:“是了,说起来,这荀续还真的挺够意思的,像个大丈夫。” 沈刚道:“此事先不要告诉老高,他舌头大,指不定会不会说秃噜嘴。” “那是自然,兄弟,你只管去写信,其他事情,交给哥哥我便是。” …… 次日傍晚,西山大寨之中,白二刚刚从伤病院子里出来,刚进大厅,便听到陈老jian的声音:“来了来了,二哥,你可算回来了。” 白二疑惑道:“什么事情这么急?” 陈老jian道:“胡子被荀续小儿抓了,谁想到那小子猪油蒙了心,竟对他们三个起了爱才之心,居然当天就任命他们三个管理投降过去的山中兄弟,还建了一个什么‘城门营’,屯扎在南门边上。大胡子趁机送了信过来,说两天后的半夜四更正,会偷偷把南城门打开,放我们进去。” 白二迟疑道:“会不会有诈?” 陈老jian道:“你看看送信的人是谁?” 白二抬眼看去,角落里箕踞而坐着一个人,面相与大胡子有几分相像,只是满脸的络腮胡才初具规模,不似大胡子那般葳蕤茂密,正是大胡子的亲弟弟小胡子。 小胡子正半坐半躺在席上,满头大汗,直喘粗气,见到白二看过来,抱了抱拳道:“呼呼……白二哥。” “怎么这么喘?” “呼呼……别提了,刚溜出来,谁知就碰上张飞和……和……和乐进这两个挨千刀的,领着人出城围猎。呼呼……我偷偷避开了他们,连忙进山来,也不敢停留,玩命地跑,生怕被……被他们看到。一口气跑进山里,眼睛都冒金星了……哎呦,妈呀,累死我了。”说着端起面前的水碗,咕嘟嘟又灌了老大一口,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白二笑道:“辛苦你了,别着急,缓缓乏,慢慢说。” “哎!我听二哥的。”又歇了片刻,小胡子这才道:“听俺哥哥讲,荀君,啊,呸,是荀续小儿,前前后后招募了咱们山中的叛徒五六百人,挑老实点的,分给了城中各个大户,道庄园里面务农做工。剩下一百来个都是刺头,没人要,整天在城中闹哄哄的。荀续小儿就把他们编了一个营,想着从里面挑出几个管事的。那天夜袭,别的人降了,就我哥他们三个不信邪,战到了最后才被抓了俘虏。因此,荀续小儿便看中了他们三个,想要让他们出面约束那些刺头。” 小胡子又喘了一口气道:“俺大哥本是不想答应的,可是沈二哥说了,没准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回过头来给荀续小儿一下子。俺大哥便答应了,不过答应归答应,却有两个条件。一是城门营不跟山中的兄弟动手;二是那一百多个人都是各个山头的,不好管理,头十天有什么违反军纪的,只要不过分,都是从轻发落。荀续小儿没得选,只得答应了。俺大哥他们便到了城门营中。昨天晚上,沈二哥和俺大哥定了这个计策,今天寻了一个空,让俺偷偷出来递消息。” 白二点点头,笑道:“你们有心了。只不过……” 小胡子道:“只不过什么?二哥,好机会啊!咱们也抓那个荀续小儿一回,看他敢不敢再嚣张!” 白二摇摇头道:“报仇你以为我不想啊?西山白二的名声是我这五年里面一点一点打下来的,叫那个荀续一个月就把我打没了,你当我就愿意忍么?人生一世,纵然不能纵横天下,可碰上这般没脸没皮的事情,若还是忍了,算得什么大丈夫?只是这个荀续,心思缜密,手段狡诈,我担心,其中有诈啊!” 小胡子道:“这能有什么诈?”他想了想,马上变了脸色,大声问道:“白二哥,莫不成你怀疑俺大哥和沈二哥么?” 白二忙摆摆手道:“这叫什么话?胡子和沈刚,对我而言,跟亲兄弟没有分别,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他们!我是想着,这件事情,会不会走漏了风声,被荀续知道。” 陈老jian和厅中众人都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连打了三仗,每次都输得干净利落,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有几个胆小的,现在一听到荀续的名字就有些腿肚子发紧,头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扭头跑,都被打出心理阴影来了。 小胡子道:“这事情就俺们三个知道,连矮子哥都没告诉,就怕他舌头大来着。还有,那个荀续小儿说来也真够胆的,俺大哥上任之后,除了叫那个姓韩的主记送了几趟东西过来,别的什么人都没派过来。俺倒是听说这几天,荀续小儿暗中不停地在训练张飞、乐进等人爬山。沈二哥说,很有可能是准备又要从小路来夜袭俺们西山寨子。” 一听到“夜袭”,众人又是一阵胆寒,有个胆子小的寨主差点就从席位上起来往外边逃,好歹被身边的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厅上众人没一个脸色好的,都是一脸战战兢兢。 白二环视了一眼众人道:“既然荀续小儿这是在故作大方,我们便要趁着他们练完兵之前出发,一定要抢先一步,把荀续小儿抓起来!否则一旦再次被荀续小儿夜袭,恐怕寨子里的弟兄就要炸营了。” 自古行军,最怕的就是炸营。炸营,也叫营啸,就是指夜间宿营的时候,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全体官兵诡异的紧急集合起来,严重的甚至会自相残杀。因为战争期间,精神高度紧绷,士卒压力太大,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往往会使人精神崩溃,出现歇斯底里的疯狂行为。这种疯狂行为往往是在人癫狂状态下发生的,没有理智可言,所以很容易出现弹压不住的情况,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有可能一夜之间,数万人的部队天亮之后只剩下几百人。 著名的淝水之战,其实苻坚就是败在营啸上的。 现在西山寨中,人人听到荀续的名字就发懵,心里打哆嗦,若是再加一个“夜袭”,更加容易崩溃,这年头的人又十分迷信,有些小道消息甚至说荀续乃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专门来整治山贼的,听着可笑吧,别说还真的挺多人相信的,两汉人都习惯把谶讳当成一种学问。 大厅中众人面面相觑,都心中明白:“这个机会再不把握住,恐怕等到荀续主动来进攻,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呢!” 白二一咬牙一跺脚道:“就这么办,后天晚上,老子亲自带队!” 小胡子又补充了一句道:“对了,俺大哥说了,其实……”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那个荀续小儿吧,人不坏,对待黔首百姓都挺和气,也不贪财,也不好色,当了一年多的县尉,都没给自家置一块地。他那个绿眼珠子小妾还常常亲自去买菜下厨,穿得也都是棉布衣服,连件像样的皮裘都没有。” 这些事情厅中众人也都知道,明面上不好说,只在心里暗暗点头。 小胡子讪讪道:“所以俺大哥说了,后天夜里,荀续休沐,我们便只把他的宅子包围了,就算是抓了他一次,叫他收敛收敛便是了,千万别伤了他的性命。这是荀家的贤人,可不能坏了人家的性命。” 白二点点头道:“这个你不说我都知道。他上一回就那么把我放了,怎么说我都欠他一个人情,又怎么会取他性命?诸位,你们也各自约束底下人,到时候,莫要乱来。” “诺!” “那便各自回去整备,记住,切莫走漏了消息。把寨门关了,许进不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