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颍阴县尉
东汉旧制,县因人口是否满万户而划分大小,大县称令,小县称长。 县长的副手主要有两个,县丞和县尉,皆是朝廷任命的,又或者说,是向朝廷买的;县令的副手则多出一个,多一个县尉,朝廷若是注意了也会任命,一般则是由县令举荐任用。 颍阴县是大县,县令王苌刚刚上任,县中的县尉只有赵云一人,荀衢强忍着别扭寻到王苌的府上,将荀续推荐给县令。 颍阴荀氏的面子,王苌可没有这么胆子驳回,隔天,任命书就下来了。 过来送任命书的是县丞杜佑,也年轻,才刚刚弱冠,他是颍阴刘氏的女婿,刘氏一纸信函,就把杜佑捧到了这个位置上。 杜佑字文佐,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个黑白分明的个性,刚一踏入退思院,便看到荀续在院中击筑读书。 筑是一种外观似古琴而比古琴要大的击弦乐器,声音十分高亢悲壮。荀续天生不太擅长音乐,荀氏一族中的雅乐他几乎没有学会几种,古琴都谈不了,唯独筑能勉强一为之。 荀续闭目独坐,左手抚弦,右手持竹尺信手一击,“铮——”,筑音如啸。 “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他记性好,看书从来都是过目不忘,荀家的藏书被他看遍之后,读书便成了闭目能为之事。这首诗出自《诗经·柏舟》,说的正是主上不明,贤士落魄的境遇。筑声高亢,而他诵经的声音却婉转沉郁,恰好有一种对比的感伤。 杜佑听得心弦一动,张口为他续道:“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荀续睁眼一看,见是杜佑,忙起身作揖道:“续见过杜县丞。” 杜佑哈哈一笑道:“何必多礼?你我乃是旧相识,几天不见便这般见外了?” 荀续淡淡一笑道:“士别三日,亦当刮目相待,更何况我与大兄快有年余不得相见了,荀续也该长大些了。” 杜佑坐下来,笑道:“不错不错,倒是我疏忽了。这一年变化不小啊,个子又拔了,快有七尺八寸了吧?” 杜佑身高不算特别高,比常人稍稍好些,七尺三寸,也就是后世的一米六八左右,荀家的基因比较好,普遍长得高大,荀彧就有一米八多,荀攸矮些,也有将近一米八,就是所谓的八尺藏昂。荀续从小饮食、运动习惯好,发育也早,看样子比荀攸多半还要高些,十五岁身高便有了七尺八寸,大约险险扣住一米八。 荀续笑笑道:“马齿徒增,白长了手脚,却依旧是脑袋空空,想来也就天塌下来的时候,我这个子能帮众人顶上一顶。” 杜佑大笑道:“好气魄,你这是要孤木擎天!” 荀续一吐舌头,小声道:“莫让二叔听到,免得他又要教训我狂妄自大了。” “哈哈哈哈……”开了几句玩笑,杜佑才正色道:“承若,你从小就聪明过人,也该出来为乡里百姓做些事情了。” 荀续假作不知,道:“我可没少干啊,哪一年山贼过来的时候,我没亲自上阵杀敌啊?” 杜佑摇摇头笑道:“哪算什么?以你之才,只守住高阳里这点地方,岂不是太过可惜了?当今县令大人英明……” “啥?”荀续瞪大了眼睛。 “咳咳……”杜佑呛了几声,附耳小声道:“走个程序,都得这么说。” “说啥?”荀续依旧一脸懵。 “咳咳——”杜佑清了清嗓子,气运丹田,神情肃穆,声音洪亮:“当今县令大人英明,特征辟高阳里士子荀续为颍阴县尉,还请承若你看在乡里百姓之殷殷厚望下,切莫推辞。” 荀续呆坐原地,眨了眨眼,才迟疑道:“大兄,莫要诓我。” “诓你做甚?这是委任状,你自己看,朝廷的大印都在呢!”杜佑取出一张绸帛来,展开一看,正是荀续的委任状。 荀续这才犹豫了一下,杜佑连忙不厌其烦地劝说,荀续迟疑地点点头道:“如此,我便谢恩了?” “不错不错,可以谢恩了。” 荀续朝着洛阳方向拱了拱手道:“吾皇圣明,县君我就当面谢吧。” “那是自然。哦,对了,承若,啊,不对,现在应该是荀县尉,年俸二百石,月奉三十斛。这个……呃……这个修宫钱么……”杜佑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所谓的“修宫钱”便是汉灵帝折腾出来的明码标价卖官鬻爵的价钱,地方官年俸多少,价钱便是多少万;中央的官员算法一样,但是减半。有人说我的官职乃是皇帝任命的,难道也要花钱? 答案是:对,皇帝任命的官员也要花钱,但是有福利,可以打对折,交一半。 又有人说我是一个清官,虽然这年头不多,但是总有那么几个吧,家无余财,太穷了,拿不出来怎么办? 汉灵帝说:“万事好商量,为了表彰你是一个好官,我们可以讲价,比如给你一个折上折,打完对折再打个七折,若还是付不起钱,你可以分期付款啊,交完定金就上任,尾款慢慢结算。” 清官们哭了,爷,你绕了我们吧,我们不当官了行吗? 汉灵帝笑眯眯啊笑眯眯:“不行,这个官必须当!” 然后就没有然后。 荀续的年俸是二百石,所以他的买官钱就是二百万,他是皇帝任命的,打个对折,一百万;堂堂名士,自幼无父无母,太可怜了,再打个七折。所以最后荀续需要缴纳的修宫钱是:七十万钱。 荀续满脸黑线,杜佑满脸不好意思,搓搓手,嘿嘿笑道:“承若,朝廷的规矩,没办法。你要是真没钱,哥哥我可以借你一些。” 荀续一抱拳道:“先谢过大兄美意了,七十万钱虽然不少,荀续想想办法,总还是能借到的,不知何时缴纳,何时上任?” 杜佑道:“这几日随时都可以,纳完修宫钱,便可以走马上任。” 荀续苦笑着点点额头道:“看来今日不能留大兄了。” 杜佑笑道:“本来也不打算在你这边待多久的,我还要跑一趟东乡亭呢。” “东乡亭又如何了?今日一早接到求盗报信,集市之上,有人相斗,一个手持刀戟的大汉当街杀了三个外乡人,你也知道,老赵不管事的,你又不曾上任,只好我跑一趟了。” “当街格杀?这般大胆!”荀续也吃了一惊。 杜佑撇撇嘴道:“多半是外乡的轻侠吧,往往目无法纪,做些以武犯禁的事。” 荀续点点头,将杜佑送出高阳里,回返家中,夏观音奉上一盏茶,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荀续笑道:“有事吗?” 夏观音摇摇头道:“你怎么应了这样的差事?县中多杂务,你还要搬到县衙中住,每五日才得洗沐歇息。” 两汉官制,官吏都是做四休一,平日里是不得回家的,若是再郡中或京师为官,可以带家眷,但是在县中,县衙狭小,却是不能带妻子的。虽然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员们常有不在官邸中休憩的,但是荀续做事素来严谨,想来不至于在此事上违规。 荀续笑笑道:“无妨,过几年便好了,待天下太平了,我便辞了官,到城外筑个小草庐,雪夜读书,红袖添香。” 夏观音叹了口气道:“承若你虽不挑食,可是嘴巴刁,到了县衙也不知吃不吃得惯。” 荀续轻抚她的发端,安慰道:“我这般大的人了,不必担心,若真是不习惯县中的生活,我便辞官回家,可好?” “嗯。那我替夫君收拾行囊。” “都收拾了好几天了,莫要再加了,又不是搬家!坐下来,陪我说说话,许久没和你下棋了,要不对弈一局?” 荀续为讨夏观音的欢欣,特地做了一副象棋,结果被荀棐学去,几年下来颍川郡内倒是渐渐风行来开。夏观音对于下棋之道却是十分有天赋,即便是荀续这般老谋深算的棋路,她也浑然不惧,小的时候常常与他杀得天昏地暗。 只是最近几个月来,夏观音却慢慢有些幽怨起来。 荀续读书习武的时候极其聪慧,待人接物也慢慢把棱角磨平了,唯独对于女儿家的心事少了一份关注,今日夏观音坐在他的身边,伏在他的肩上的时候,他才惊觉这个伴随了他五年的开朗女孩儿的心中也有了心事。 “佛奴。”夏观音出生在西域,从小便信佛,去年及笄取字的时候,荀续笑语“不如叫佛奴”,便将字定为了“佛奴”。 “嗯?” “有心事便说说吧。” “并无心事。”夏观音把头低下,依偎在他的怀里。 荀续淡淡一笑道:“我这几年变化可大?” “自然是大的,黄口稚子都快长成俊秀少年了。初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我高,现在都高我一头了。”夏观音的身材从后世来看极好,一米七多点高挑个子,两腿又细又直又长,皮肤白皙,曲线鲜明,只是到了东汉,却常常被三姑六婆在身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太高了,太白了,还有眼睛是绿色的。 这个时代的人平均一下,大概男性身高都在七尺上下,也就是一米六二左右,夏观音看人往往要低着头,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荀续轻轻地解开了她的发髻,将一头长发铺开,笑道:“我这些年自认为修身养性,把脾气都改了不少,若是再以往年幼的时候,你这般藏着掖着不说出来,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可是语气却是一片冰凉,夏观音吓了一跳,忙坐起来,长跪道:“观音知错了。” 荀续笑了笑,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我同室而处这般久了,将来恐怕还要同室而卧,总是让我猜谜,可不大好。” “是。” “说说吧。”荀续把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贱妾一点私心。夫君纳妾多年,可还……可还从未……”夏观音羞红了脸,埋在荀续的胸口。 荀续是穿越者,对于生理方面的问题相比于古代人所知着实多了太多了。他这人前世便爱读书,喜欢一些手摆件,对于这方面完全不像同龄的某些男孩那么饥渴;当然了,那也是因为有十分固定的女朋友的关系,因为了解,所以就没有那么大的好奇。这也是人之常情,后世许多中学像防狼一样地防止学生早恋,管得越严实,早恋甚至偷食禁果的往往越多。 荀续前世的中学时代是在江南一所重点高中度过的,班主任十分宽厚,有一回在大街上遇到他和他女朋友逛街,还十分开心请他们吃冰淇淋。结果他们班从来不曾因为早恋云云出过乱子。 在荀续看来,他和夏观音的年纪一个十五一个十六,着实都太小了,虽说万一有个干柴烈火的时候也说不定,不过荀续一般要打坐炼气,都睡得比较晚,小丫头早就歇下了。 这年头,许多人发育地都早,小姑娘已经********,也不知那些七八姑八大姨有什么看人的秘方,看出她还是处子一个,便猜测大约续公子也不喜欢她,因此才不碰她的。 对了,坊间还一直背地里流传荀续和荀彧自幼出入形影不离,大约……嘿嘿嘿……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姑娘再聪明,也架不住众口铄金,不敢去直接问荀续,问了问唐羽,唐羽的私人生活倒是十分和谐,听到夏观音这样的处境,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近来看荀续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荀续内心强大,自然无所谓。 现在看到夏观音这又羞又涩的神情,荀续哪里还不明白她心中所思,暗暗摇头苦笑道:“罢了,古代男子的最大福利可不就在这里么?” 拍了拍她的肩膀,荀续凑近她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夏观音一脸惊喜地“呀”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顿时双颊绯红,把头埋在荀续的胸前扭捏起来了。 “哈哈哈哈……” 夜幕降临,个中的旖旎风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只觉得连今晚的月色都染上了一层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