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九江周靖
赵豹凭借一身勇武，纵横颍阴周边山泽数年，闯下偌大的名声，自然不是易与之辈。 环首刀在夜空划过一道雪亮的光芒，咔嚓一刀，砍破庄园的侧门，再补上一脚，木屑横飞，赵豹抢出身子来。 迎面便听到一阵风声，一个黑乎乎的球从对面砸来。 赵豹抬手便是一刀，将黑球砍飞，不待细看何物，已是大吃一惊。 侧门外围乃是一环车队，车上尽是干柴草垛，车前横斜叠了数堆黑色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他留在外围的三十个把守后路的弟兄。 这些人的尸体被堆砌起来，头都被看下了，堆了一个小“京观”，刚才被他一刀斫飞的正是其中一个弟兄的头颅。 赵豹愣住了，从他身后呐喊着抢出来的山贼也愣住了，呐喊声戛然而止。 车队之后乃是一大群人，影影绰绰的，不知数目，只听得远处的喊杀声、锣鼓声便可以猜测，约莫不下千人。 眼前这些人正中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风流倜傥，玉面剑眉，正擎着一把剑擦拭。赵豹认识，正是荀氏一族的族长荀衢。 荀衢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说说吧，汝乃何人？” 赵豹心中一动，忙抱拳躬身一礼道：“小人赵豹子，也曾在二龙先生座下旁听。” “哈，原以为是邀击贼寇，不想竟成了清理门户。”荀衢依旧不看他，拿着一块丝绢细细地擦拭着剑锷。 赵豹忙道：“小人乃是为友复仇而来。” “哦？说来听听。” “荀家续公子纳妾路上，斩杀了我一位兄弟。此人曾救我一命，与我有升堂拜母之交。如今他死，老母无人奉养，小人一力承担，为了给他复仇，也为了安顿老母，这才纠集了人马，攻略庄园。此前小人多次吩咐，不得擅自杀伤。” “为友复仇？”荀衢冷笑了一声道：“缘何不直接寻上阿续？反倒牵连无辜？我原道你反应不差，还知晓调虎离山的道理，是个可造之材，想不到……啧啧，白瞎了你这头脑了。” 赵豹心中忐忑，一时沉默。 荀衢忽然高声道：“今日，颍阴县尉、高阳里荀氏、福里方氏、阳城夏氏共同捉拿贼寇，只取赵豹，降者免死。负隅顽抗，你们看看若是一把火点上，你们还有谁能出来？” 他身后数十人齐声大喝：“只取赵豹，降者免死！” 声音如雷，吓得有几个贼人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 赵豹面色焦黄，掌中环首刀握得更紧。 荀衢蓦然睁大眼睛，怒声大喝：“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众人紧跟着大喝：“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声音更加雄壮，赵豹身后，一个年轻的山贼率先抵御不住，把手中的木棒一扔，大叫道：“我降了，我降了！” 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余人等纷纷弃械投降，蹲在地上。 片刻之后，只剩赵豹。 赵豹嘿嘿低笑道：“他娘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老子？” 荀衢不说话，低下头继续擦拭宝剑。 赵豹碰了一个没趣，忽然大笑道：“偌大一个荀氏，难道连取赵豹这条贱命的人都没有吗？还是说，只剩下赵豹一人了，你们还打算以众凌寡？” 荀衢身边忽然传出一声冷笑道：“若是好人连以众凌寡的权利都没有了，那好人岂不是太亏了？” 众人哈哈大笑。 他各自小，被一车柴草挡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一出声，赵豹才注意到他。 “荀续！” “哈，你说呢？” “有种你……” 赵豹刚想激他，荀续嘴快，呛道：“有种你就来单挑啊。” “什么单挑？”赵豹一愣。 “单挑就是你一个打我们一千三百人咯。”荀续笑嘻嘻道。 “哼！这便是你们荀氏的家风吗？”赵豹怒道。 荀续冷笑一声，道：“我才十岁，你要跟我单打独斗，我若是答应你，岂不是太笨了，对不起我荀氏先祖的大智慧？” 荀衢忽然出声道：“何必徒逞口舌之利？” 荀续吐吐舌头，忙恭恭敬敬道：“衢大哥教训的是。” 他往身后挪了挪，一拉身边大汉的衣袖，道：“孟平大哥，还请你帮我。” 周靖微微一笑道：“你特意传书给我，我若是一点事情都不做，岂不是对不住你这一番拳拳盛意？” 他昂然出阵，一抱拳道：“九江下蔡周靖，替我小友接下此战。赵豹兄，不会看不起我吧？” 游侠周靖，号称“一剑不可当”，若是寻常的乡民自然不会关注，赵豹却是“江湖中人”，对于周靖的大名也有所耳闻的。 不过周靖乃是九江人，早年间在汝南纵横，甚少到颍川来，便也没有多少在意，今日一见，却被他身后的大刀吓了一跳。 也是环首刀，可是赵豹的环首刀全长四尺有余，周靖的环首刀，刃长便有四尺余。刀越长越难以铸造，也越难使，荀衍的那把宽刃斩马大剑便是交给常人，人家也用不好，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抡懵了。 周靖的环首刀全长近六尺，跟荀续一般高，也亏得他身材高大，才不至于把刀拖在地上。 赵豹咽了咽口水，有点心理打怵：“周兄何必掺和一脚？” 周靖把长刀抽出，道：“续公子乃我好友，为了朋友，赴汤蹈火，又有什么可推辞的？不必多言了，赵豹，你我一决！” 赵豹被逼地退了两步，一紧手中的环首刀，大喝一声，闪身扑上。 周靖反手将刀收拢身侧，待赵豹冲到近前，猛然一声爆喝，闪身扭腰，一道璀璨夺目的银光自掌中挥出，一刀！断首！ 赵豹的首级一飞冲天，身子兀自往前冲出数步，颈项热血翻涌喷射出二尺余高，溅了周围人头脸皆是。 周靖转身便回，走到荀续面前，抱拳道：“周靖不辱使命。” 荀续长揖到地，恭恭敬敬道：“荀续多谢大兄。” 赵豹一死，山贼更加丧气，荀衢吩咐车队让开一条小道，山贼鱼贯而出，依次受缚，又派人寻来了颍阴县尉赵云，叫赵云把人这些贼人连同赵豹等人的尸体都带回去。 前前后后外加漏网之鱼，一共抓到了二百七十九人，根据口供，排除掉被火烧死的，和被牛马踏死分不清的，起码还是有十多个机灵的逃跑了。 荀氏、方氏、夏氏联军一共不到二百人，除了围杀那三十个把风的山贼时折损了一人，抓捕零星残余被负隅顽抗的山贼杀死了两人之外，便没有什么阵亡。 荀续很不满意。 荀衍笑着安慰自家这个小兄弟道：“这般战果已然十分瞩目了，你怎么还这般不高兴？” 荀续皱着眉头道：“有两个人其实不必死的。若是你们听我的，不要什么俘虏，一把火烧过去，又怎么会多死两个人呢？他们也各自都有家庭，有老母要奉养，有妻儿要照顾，他们死了，剩下的人该怎么过活？我们帮了自己也帮了许多人解除山贼的危险，可是他们的生活却就此陷入水火之中。” 荀衍不以为然道：“那你这般说来，一路烧过去，烧死的人岂不是更多？” 荀彧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不好这般比较的。儒门之爱，如掷石入水，泛起涟漪，有先后亲疏之分别。孟子说墨翟兼爱乃禽兽之语便是此理。阿续之爱，在宗族，在亲友，宗族亲友之命重于泰山，而匪徒贼寇之命，自然轻于鸿毛，若非必要，虽以一换万，犹有不值也。此乃儒者之爱也。” 周靖点点头道：“靖生出边垂，寡见大义。不过游侠之道，朋友之义重，生死之途轻。续公子所言，暗合游侠之见。” 荀衍一拍手道：“好好好，那我们以后便不急着救火，杀人为先。” 他有些不高兴，荀续眼尖，忙拉着他的手道：“阿续不过就是因族人枉死而难过，多说了一句，三哥莫要生气。” 荀衍拍拍他的头道：“你三哥我岂是这般小肚鸡肠之辈？走吧，仗打完了，可是琐琐碎碎的事情还有不少呢，总不能让公达、文素他们两个人劳神。” 荀彧微微一笑道：“他二人乃是能人，所谓能者多劳，阿兄你走慢些，不必着急。” 荀衍白了荀彧一眼道：“小香你该不是跟阿续呆的太久了，跟着他学坏了吧？” 荀彧轻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去了也没什么大用，莫非帮着宾客们搬木头么？” “你怎么知道去了没有？” 荀彧笑道：“此前我便与公达、文素立了章程，此战过后，按部就班执行便可，他们估计现在正在喝酒呢。” “真的假的？有那好事怎不来叫我？” 他们俩走了，只剩下周靖和荀续。 荀续笑道：“此番传书甚急，真是多谢大兄了。” 周靖摇摇头道：“续公子你再这般谢我，便是不把我当成朋友了。” 荀续笑道：“大兄你这般称呼我为续公子，我怎么好意思不客气啊？” 周靖一愣，这才哈哈大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你比我幼弟还小上一岁，我便托大，也叫你阿续了。” 荀续笑道：“这才是了。对了，屡屡听到大兄你提及幼弟，怎么不见他来？” “他正在方亭跟着阿铉习练手搏。” “他叫什么名字？” “周泰，先父临行前给了表字，字幼平。”周靖道。 荀续愣住了。 三国时代最著名的保镖之一，个人武艺极其精湛的周泰周幼平原来是周靖的五弟，这样说来倒确实说得通。周靖乃是大哥，字孟平，按照孟仲叔季排下去，周泰是小五，自然是幼平；又都是九江下蔡人，还都是寒族，游侠嘛，有几个游侠不是寒族出身，所有条件都符合，果然就是历史上的周泰，而不是像现在颍阴城的县尉赵云那般，是个赝品。 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