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折扇风流
此人正是方家的九公子方亮方子明。 本就长得不错,面上又敷了点粉,更显得白皙,配上一袭素白深衣,身材也挺拔,出场的长短句大概是练习了数百遍,很有那么一点风流潇洒的意思,再配上黑檀折扇和翡翠扇坠,整个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唐羽靠在荀彧的身边吃吃地笑道:“这草包今日看来还真有几分样子,阿续怎么说的来着?” 荀彧补刀:“绣花枕头。” “嘻——绣花枕头,真像。” 绣花枕头,啊不,方九公子摇了摇扇子,笑道:“今日小号开张,斗胆请了诸位贤达光临,废话不多说,遇仙阁的规矩就是价高者得。” 说着潇洒地一拍手,从屏风背后出来三个小姑娘,十四五岁,都长得颇为标致,手上端着三个托盘,各放着一把折扇。 方亮清了清嗓子道:“这也算是新鲜玩意儿,虽然不甚贵重,可是全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纵使是香君手上那把,也是荀小哥子事先从我这里买去的。平日里随身带着不说,关键时刻还能正一正夫纲。” 说着他故意偷眼看了一眼荀彧,嘿嘿笑道:“有利于这个……琴瑟和谐,哈哈,琴瑟和谐。当然啦,自己不用也可,便是拿去送人也不显得寒颤嘛。这头一把折扇乃是金丝楠配上素蜀锦,一面是空谷幽兰,另一面则是一首小诗,乃日前荀家之宵练所作。” 他啪地一声打开扇面,兰花画得颇为雅致,背面的小诗则写的是: “倾辉引暮色。 孤景留思颜。 梅歇春欲罢。 期渡往不还。” 南北朝名家鲍照鲍参军的诗。 不能用唐诗宋词,背景不一样,汉末的文学正好是常人文学向文人文学转化的过渡期。两汉四百年,除了枚乘、司马相如、扬雄等寥寥几个留名的,绝大部分的诗歌都是民间老百姓很生活化的作品,而自汉末曹cao等人开始,绝大部分流传下来的诗词都是某某名人所作,这就说明文学已经变成文人的专属。在这样一个过渡期,时代的审美是十分不好把握的。 比如后世认为写得十分出色的“大江东去”,其实在当时并不被人看好,北宋的审美观是风雅有余味,代表性人物前有晏殊后有周邦彦,苏仙的“大词”常常被调侃。 换到汉末,你吼一句“大江东去”或者“怒发冲冠”,人家都把你当二百五看,汉末的文学特点是厚重朴实少修饰同时又注重气场的和谐。所以基本隋唐以后的诗词在汉末的审美来看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更加不用说南北朝以来五胡乱华导致隋唐以后许多字的发音都与汉代有所差异。 荀续在东汉生活了足足十年,从小就接受东汉几乎是最好的教育,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找来找去,还是南北朝的诗作比较符合当时人的审美。因此你看像唐代才子李峤的《风》,荀续只能把它作为谜面说出来,如果说这是诗,准被人笑话。 这年头的诗基本就特指《诗经》,连后来曹cao写的那些都只能称之为“乐府”。 幸亏穿越前多读了几本书,否则荀续在这个时代最被士人清流看重的三样东西就缺了一样。士人最看重的是哪三样?风骨,说白了就是跟宦官和外戚作对;经学,说白了就是汉代五经和十三经;还有就是文学了。文人嘛,平日里除了喝喝酒听听曲子撩撩小美眉就只能是在文学方面交流交流了。 荀续的目标就是在年纪还小的时候把文学和经学方面的名声打响,即得了清流的欢喜,又不轻易惹毛宦官,夹缝当中求生存。 十岁可能听上去却是小了些,可是哪个朝代没有神童?明朝张居正12岁就中秀才了,杨廷和更牛,12岁中举人,宋朝还有一个大神蔡伯俙,名义上4岁其实不到两周岁考中童子科,赐同进士出身,上哪儿讲理去?不说别的朝代,汉末这几年,唐羽的父亲唐珍就是九岁能作赋的神童;荀续的外公魏朗遇到过一个小青年,不到二十不假思索写《曹娥碑》,写完还不改一字,这个人叫邯郸淳,六岁的时候就能写长虫篆。 比一比,荀续的十岁都有点老了…… 当然效果显然还是不错的,钟繇的弟弟钟演头一个抚掌大笑道:“好,风雅有味,比我写的好多了。” 他一开头,众人纷纷夸奖起来。 另一边还有人问道:“方九,怎么卖?” 方亮笑道:“你们看着给价吧,不过这小东西日夜可以随身带着,怎么着都比一头毛驴强吧。” 众人大笑。 方亮口中说的毛驴也是有典故的。 当朝天子绝对是城里人,太会玩了,给狗穿上大臣的朝服,配上印绶,然后刘宏同学召唤自家的宠物狗:“过来,狗官!”玩腻了狗,开始玩驴。把马车的马统统换掉,改成四头驴来拉车,汉灵帝自己驾着车在皇宫内部的集市里横冲直撞。 大臣们有样学样,也把自家的马换成驴,骑驴上班成为一种风尚,导致京城的驴价上涨,甚至超过了马匹的价钱。 东汉的马匹数量很多,尤其是东汉末年,天天打仗,西边打羌人,北边打鲜卑、匈奴和乌丸,对内还三天两头镇压起义军,经常有大量受伤战马撤出来,变成驮马或者耕马,马多了价钱就上不去,平常拉车的马也就是在2万到4万钱左右,这还是考虑到京师物价高以及桓灵以来通货膨胀的结果。 2万钱一把扇子?贵吗? 答案当然是一点不贵! 这种扇子自己用就已经很有面子了,要是心思活络一点,给京师中的哪位大人送过去,那可比送点绢布玉石靠谱多了。 在座的有的是有钱人,数来数去,荀家最穷。 荀攸木着一张脸,抢险报价:“3万钱。” 钟繇笑道:“公达,对不住了,这首小诗就不止这个价,我出5万钱。” 辛评小声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显得中气十足了,现在开了嗓门吓了众人一跳:“7万钱。” 他们正好是坐在花厅的中间,中间一热闹起来,两边自然被带动起来。 颍阴城“老子出10万钱。” “11万。” “12万。” “13万。” “别跟老子抢,老子一口价,20万钱!” 20万钱,顶尖的战马也就是这个价吧,换一把扇子值不值? 当然不值,但是若是把这把扇子送到张让张常侍手中,值不值? 太值了! 唐玠对于最近自家大哥唐珍因为赵琇无缘无故身亡之事可是头疼得紧,天下汹汹,士林、清流乃至京中太学里面那帮子愣头青,纷纷上书,奏折跟雪片似得,堆满了张让的书桌。 为啥是张让的书桌?因为汉灵帝的裸游宫里面没有书桌哈,好吧好吧,其实是汉灵帝叫张让自己处理。 怎么处理? 从事发到如今少说也有快一个月了,张让不声不响地拖着。 太麻烦了,张让纵然是想保全唐珍,在这个当口,他也不好开口啊。他现在这么拖着不动就已经很对得起唐珍了。 唐玠知道,是时候送礼了。 20万钱,一点都不多。 他是这样想的,王坼也是这样想,他也要送人,送谁?自家的族叔大太监王甫。 张让已经够嚣张了,比他嚣张的太监还有一个,就是王甫。 王坼是颍阴县丞,日子不好过。颍阴县两大家族,荀家和刘家,一个士林魁首,一个汉室宗亲,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县令是唐瑁,唐珍的族弟,张让的人,可偏偏被这帮清流洗脑洗了个干净,居然好好的贪官不要做,非要做什么正人君子?这不科学啊!王坼被唐瑁看得严实,根本连个喘息偷懒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今天休沐,他连这样的盛会都参与不了! 这礼我送定了,换个好地方,当个县长,莫说区区20万钱,200万钱也只要三五个月就是收回来! 王坼想到这里高声道:“我出25万钱。” 唐玠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王县丞,好气魄啊,凭你区区县丞四百石的俸禄,哪里来的25万钱?” 王坼嗤笑道:“我自没钱,我妻家有钱不行吗?” 唐玠冷笑道:“行行行,王大人愿意当司马相如,我们自然不介意去饮上几杯。” 西汉司马相如家里穷,看上富豪卓王孙的新寡的女儿卓文君,两人一起私奔,卓文君当垆卖酒,卓王孙看不下去了,送钱百万,司马相如成功吃上软饭。 王坼哼了一声道:“那你加不加钱?” 唐玠笑道:“又不是只有这一把?” 方亮一拍手笑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25万钱,成交!” 王坼对唐玠一拱手道:“承让,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