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荀家宵练
新房新床新器具,一对新人,成百年好合。 妙扇妙诗妙盖头,三句妙语,扬千载美名。 拜过了天地,要拜高堂,众人便开始起哄要看新娘子,连荀彧的母亲大人也笑呵呵地说:“启了盖头吧。” 荀彧笑着应是。 刚要动手掀,荀续又递过来一支木杆,荀彧仔细一看,却是一杆镶了玉石的秤杆,道:“用这‘喜启子’吧。” 荀彧接过来,轻轻往上一挑,那新娘子的脸便从颈项、下巴、樱桃小嘴层层往上展现,到了剪水双眸一出来,众人不由得惊叹一声:“绝代佳人也!” 荀续见荀谌又在憋词,连忙笑道:“这个是喜秤,一挑佳人帘,称心如意;又叫喜启子,一启动山河,多子多福。” 众人轰然叫好! 人群之中,一对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对视一眼,一个说道:“一气动山河,看来此子可不仅仅只是兄长刚才所谓的‘巧智有余,才志不足’而已。” 看似年长些的点点头笑道:“确实看走眼了,子将你看如何?” “荀文若,命世之才,镇圭也;荀公达,宁武子之俦也,琰圭也。” 圭是一种长条的美玉,上尖下宽,分成不同的形制,所谓的镇圭就是代表安定四方;琰圭则是一种有锋芒的圭,主诛讨征伐之事,至于宁武子则是语出孔子:“智可及,愚不可及”。荀攸看上去呆呆的,其实却是一块自带锋芒的绝世琰圭。 那年长些的人却不想被他这般敷衍过去,接着问道:“那荀续呢?” “非玉也,乃剑尔。” “何剑?” “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乃宵练剑也。” 年长者抚掌大笑:“贤弟一语惊人。” “端看日后凤鸣。”年轻些的人也大笑。 二人对视一眼,携手离去。 身边不少宾客听他们所言,有点头的,有摇头的,还有无学不术的纨绔子弟问身边的人:“刚才那两人都是什么人?说的啥意思?” 有一个年长些的士人道:“那便是汝南的许文休与许子将。许子将评说那位年方十岁的续公子乃是殷天子三剑中的宵练剑,乃是绝世名刃,曾有一个童子佩此剑,使三军辟易。许子将又说日后凤鸣,乃是楚庄王‘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典故也。” “许文休和许子将?莫非就是开‘月旦评’的二位?” “可不就是么?” “啧啧啧……” 不说话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家荀家就是老天爷眷顾: 老祖先是儒法双宗的荀卿,传到第十二代的荀淑,号为“神君”,荀淑的兄长生了荀昱、荀昙,荀昱字伯修号称“天下好交荀伯修”,乃是“党人八俊”之一,而荀昙生了荀彝、荀衢。荀彝虽然走得早,可是留下了荀攸这个绝顶聪明的“琰圭之才”。荀衢更加不必说了,现在荀氏一门的族长便是他。 荀淑一脉更加惊人,他生了八个儿子,个个大才,号为“荀氏八龙”。八龙之中老大荀俭生了荀悦,就是那个十二岁就通晓《春秋》的神童;老二荀绲生了六个,成才了一半,老三荀衍,兵法武艺俱是顶尖;老四就是刚才反应神速口才惊人的荀谌;老五就是“镇圭之才”的香君荀彧;六龙荀爽本身就是一个牛人,生的几个孩子也都十分聪明;最后这个出尽风头的小公子是老七荀肃家的小克星,刚刚被汝南许劭评价为“荀氏宵练,绝世名刃”。 这个家族若不是遇到了党锢,若是让他们顺顺利利地成长,莫说四世三公,便是独占三公九卿,单论能力恐怕都绰绰有余。 颍川自古多奇士,韩、钟、陈、郭、辛等家都是英才辈出,但是和荀家一比,恐怕还真是难以望其项背。 来宾们看这满堂的帅哥,又想道两次党锢之祸,不由得暗自替他们可惜。 荀彧等人自然不知道宾客们心中所想,拜了天地高堂,将美艳的新娘子送入洞房,一众兄弟叔侄闹闹哄哄,开始安排众人入席,倒也不曾失了礼数。 荀续乘着众人没留意,跟荀彧打了一声招呼,偷偷溜到偏院,待宾客当中有人问起的时候,却惊觉此子已然寂然无踪,适才种种恍如幻梦一般。 人总是这样,偶然之间的惊鸿一瞥往往使人印象深刻,交谈之间除了本次香君婚礼,更多了一个“荀门宵练”。 荀续则优哉游哉地躲进小院之中,对着一脸没好气和一脸和稀泥的何颙嘿嘿直笑。 “二位多有得罪,失礼失礼。” “哼!”赵琇依旧一脸气呼呼。 何颙看着赵琇不由得暗自皱眉,赵岐乃是士林魁首不假,可是这个赵琇多少失了气度,说得好听些,这叫刚直,不好听些,就是鲁莽了。 再看看眼前这个年方十岁的荀家子,正是高下立见。 何颙继续和稀泥大业:“前厅甚是热闹,我们也多少听说了,友若兄和小友甚是出彩。” 赵琇却道:“一个巧言令色,一个奇技yin巧。” 荀续却好似不曾听到一般,依旧笑嘻嘻道:“何大叔赞缪了。” 赵琇怒道:“我如此说你,你犹自不怒,小小年纪便这般深沉,将来大了,真不知是怎样的祸世jian贼!” 荀续笑得不动声色,淡淡道:“阿兄曾经带我去少室山中游玩,山岚之间多有回音,我喊什么,山谷便原封不动返还给我。阿兄教我世间人事大多如这山谷回音,如此而已。” 何颙抚掌而笑道:“果是良言。” 赵琇又是一声怒哼,扭头不语了。 荀续轻笑道:“我荀氏一门虽称不上什么名门豪族,但是也不必做什么唾面自干的事情。赵家哥哥若是当真看不上我荀家,自可从容离开。只是我阿兄与我名为兄弟,实则情若父子,他的喜宴之上,在下只求一个平安顺遂,还望赵家哥哥成全。” 见到赵琇沉默不语,荀续又道:“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赵琇神色一动,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赵琇告辞!” 荀续点点头,离开坐席,长施一礼道:“赵家哥哥高义,荀续感激不尽。当年先祖神君与赵老有过数面之交,你我也算是通家之好,今日香君大婚,赵家哥哥何不饮上几杯,多多盘桓几日?小弟还有许多经义不甚清楚,想向赵家哥哥请教呢。” 赵琇摇摇头道:“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我迟迟不能报仇已然对不起先父与族人,如何还能够喝得下吃得下?你……罢了,你这孩子委实聪明果决,有平治天下的资质,凭你的资质还有你家中族叔荀仲豫的本事,也轮不到我这粗通文墨的前来班门弄斧。好生砥砺自己的德行吧,眼看着世道艰险,将来匡扶汉室救民倒悬少不了你一份力。” 荀续正色道:“敬受教矣。” 赵琇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些话凭你的聪明才智,又如何会不明白呢?你跟我这种无用之人不一样的。罢了,你寻个空子,将我送出去吧,唐珍之命,颍川郡内我不与他计较便是了。” 荀续道:“这……还请赵家哥哥多多保重。” “嗯,你我今日一别,多半难以再见,今后各自珍重吧。” 荀续被他说得颇为感动,眼眶都红了,声音哽咽,挥手将魏青叫过来,拉着他的手道:“前后门都多有宾客,且从偏门出吧,替我送赵家哥哥出城。” 魏青默默点头应下了,领着赵琇出去了。 荀续跟着送出小院,注视着他们远去,才同何颙回返偏院。 何颙感慨道:“赵季珪虽然才力不济,却忠直耿介,有古义士之风。” 荀续点点头问道:“日前我读赵老注《孟子》,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语。赵家哥哥可有孩子了吗?” 何颙摇摇头道:“这倒是不曾听说。” 荀续忽然施了一礼道:“何大叔,本来我是不当讲的。可是心中实在放不下,我看赵家哥哥此去恐怕存了玉碎之志,回到京师,难免不行傻事。我知晓你虽不在京师常住,可是京师之中多有你的至交好友,若是真有了什么意外,还请你多加照拂。” 何颙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可惜了,你还太小,若是再过个五年,我定然要想办法把你讨要到京师当中,共谋大事。” 荀续一怔,摇摇头道:“我懂得些许什么呀,友若阿兄才智高绝,世上鲜有人能测度,何大叔你本身也是无双国士,都是我的学习的楷模。” 何颙笑了笑,只谈经学见闻,不再多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