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赵岐之孙
荀续又不傻，一个家丁大白天的有什么可以晃人眼的？就算是帅到荀彧那种程度的脸也不至于这么明晃晃吧？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梁上君子浑水摸鱼；第二就是某些被司马迁称作“侠之大者，谓之刺客”的古代狙击手咯。 不管哪一种，荀续都不打算让这位舒舒服服地大功告成。 荀子曰：闲着没事儿给人添点儿堵，不堵白不堵。 荀续嘴角一翘，刚要开口，却不料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在他的肩上一拍道：“文若大喜的日子，莫要闹大了。” 荀续不用回头就听出来了，木头脸荀攸的声音，只好一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你也看出来了？” “嗯。” 荀续叹了口气道：“怎么老是在红白喜事的时候被你碰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这话还要从头讲起。 八年前荀衢的父亲荀昙老先生故世，那时候荀衢第一回暂代荀氏一族的族务，年仅十三岁的荀攸跟在荀衢身边帮着打下手。 荀攸天生一张呆呆的木头脸，当时也没有人认为他有多少内秀，可正是在这个当口，荀攸看到了一位自称是荀昙旧下属的中年人张权不远千里跑来说要为荀昙老爷子守孝。 荀攸发觉此人面色有异，于是对荀衢说此人可能是个心中有鬼的家伙。荀衢半信半疑，在晚上睡觉前套了张权几句话，才发现这个张权果然是因为杀了人，逃亡在外，想借守墓为名隐匿自身。荀攸正是因为此事才渐渐有了名声。 时隔八年，这一回则是在荀攸小叔荀彧的大婚上，再度发现了一个神色古怪的人，荀续最爱这种冷飕飕的玩笑，不熟悉的人多半以为是讽刺，荀攸跟他从小玩到大，自然不会当真。 荀攸道：“兵法有云：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这一回，看你的了。” “哈，能者多劳，为什么是我？” “你觉得何伯求是几句话就能打发的？”荀攸眨眨眼，附耳轻声道。 荀续白了他一眼道：“荀公达，我只知道你眼尖，什么时候耳朵也这般贼了？” “那你去不去啊？何伯求可在那边看着你呢。” “去就去咯。” 荀续说走就走，一抬手喊道：“喂，那位小哥子，赶紧过来帮个忙。” 年轻人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四处张望了片刻，才确定眼前这个身穿素锦的半大小公子正是招呼他的人。 “公子是找我么？” 哈哈，一口子带着长安口音的官话，看来很明显不是小偷兄了。 荀续心想我再试试他，施展过人的演技，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哎呀呀，就是说你呐。赶紧跟我走一趟书房，文若哥哥要给唐大人看他收藏的珊瑚，你洗过手了吗？” “呃……”这年轻人本想着拒绝，可是一听“唐大人”便立刻精神了，连连点头：“洗过了洗过了。” “给我看看。” “是。” 年轻人的手指修长白皙，虽然并不想荀彧荀攸那般细腻少纹，可也看得出来，做过的重活不太多，更有一点让荀续几乎肯定了他的身份——茧。 读书人也会起茧，武士也会起茧，工者农夫乃至于商人的手上都会起茧，但是起茧的区域却大相径庭。 荀续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拿手在他的手心一拍道：“差不多吧。跟我来，等会儿搬那株珊瑚的时候，千万小心些。” “是。”年轻人唯唯应诺。 荀续脚步不停，嘴也不停：“诶，你有些面生，是荀玘那边的人吗？” “呃……公子好眼力。” “哈，难得，荀玘的人多半都飞扬跋扈的，你倒是看着老实。你是荀玘的人，那你一定认识宝玉咯，就是那个喜欢读书的贾宝玉。”荀续继续胡扯。 “略略识得，点头之交。”年轻人趁着他不注意，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说荀家的宅子怎么这般大？ “哇，宝玉小哥一般不理人的，不识字的人他从不正眼看人的。你也读过书吗？” 年轻人支支吾吾道：“偷着听了一些。” 荀续一拍手，猛然停步笑道：“正好，我这几天被衢大哥的功课烦得不行，等会儿到了书房，我把《尚书》给你，你帮我抄一遍，我偷溜出去玩一会儿。” “这……小人不敢。”年轻人吃了一惊，低着头连忙推辞。 “哎呀呀，小小一个忙你都不帮，你就不怕我生气啊？”荀续一脸纨绔。 “这个……” 荀续甩甩手转过身继续走，一边气哼哼道：“哼，那算了。对了，衢大哥跟我说要我解释一下什么叫‘蒙以养正，圣功也’。你帮我把这个问题说了，总行了吧。” 年轻人脱口而出：“这是要公子你从小就守正不移，切莫染了邪念。” 荀续轻轻叹了口气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年轻人闻言一愣，便见荀续将身子一闪，跳到一株樟树背后，喊道：“魏青！” 年轻人心中大惊，刚说了一声“不好”，便觉得脖子一凉，低头一看，一柄奇门兵刃已然架到脖子上。 荀续从树背后转出来，抱着胳膊倚在树上笑道：“好啦，我看你也练过一阵子武艺。我们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把后背交给别人，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可一直都战战兢兢呢。现在这个样子才是说话的最佳姿势。” “你——”年轻人自以为小心谨慎，却没想到竟然栽在一个十岁孩童的手上。 荀续嘻嘻一笑道：“说说吧，我看你也不像为非作歹的人，否则这么简单的办法定然是套不住的。” “说什么？” “随你喜欢咯，比如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字什么，哪里人士，跟谁学的《易经》，跟谁练的武艺，对了你应该练的是刀吧，短短的匕首恐怕不是很合用呢！” 年轻人一阵心寒。 荀续继续道：“还有最关键的是，我家香君成亲的大好日子，你准备在他的婚礼上闹些什么事情出来？又或者说的白一点，你跟唐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准备不惜性命也要刺杀他？” 年轻人气馁起来，皱眉疑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你神色不太对；除此之外，你这衣服不太合身，裤腿短了几分，所以很是扎眼；再者你的口音，你应该是长安三辅附近的人士吧；第四么，你的手就不是家丁的手，你手上的老茧是握笔、握刀握出来的；除此之外，最要命的一点是，你一个家丁难道不知道这里不是书房，而是我的内宅退思院吗？”荀续说着说着，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讥诮的笑容习惯性地在眉眼之间浮现。 年轻人颓然一叹道：“枉我赵琇读书习武偌久时间，心思却远远不及一个十岁稚子。” 身后一道灰衣身形缓步而入道：“他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十岁稚子，你输的不怨，赵琇赵季珪。” 赵琇一震，回头望去，二人前后脚步入小院之中，当前一人灰衣锦袍，额顶一绺白发，丰神俊朗，身后那人模样质朴诚恳，正是何颙与荀攸。 “先生是南阳何伯求？”赵琇迟疑道。 何颙点点头道：“你祖父可还好么？” “祖父年迈，犹在狱中。”赵琇眼睛一红，黯然神伤。 荀续识趣得很，以目示意魏青，魏青收了奇门兵刃护手双钩，默默不语，退到院墙暗影当中去了。 荀续拉了拉荀攸的衣袖，小声问道：“这位赵兄台的祖父可是名士么？” 荀攸道：“便是京兆赵邠卿。” 荀续一吐舌头，果然是个大神。 赵邠卿，名叫赵岐，现在已经七十岁了。在未来，袁绍、曹cao、公孙瓒争夺冀州，交战不休的时候，赵岐奉命劝解三方，袁绍和曹cao立即停战，提前百里前往迎接，面子够大吧。 这个人或许后世的人几乎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大名，但是绝大多数中国都听过这样一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的，就是这位老爷子说的。在荀续穿越前的后世，这位赵老爷子写的《孟子章句》乃是流传下来的第一部《孟子》的注本。 要知道，两汉之人认不了几个先秦的文字，因此先秦的文本大多需要注解，而《孟子》最流行也最权威的注解本子就是这位赵老爷子的十四卷《孟子章句》，前天晚上荀续还刚刚读过呢。 而现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正因为第二次党锢之祸，在大牢之中受难呢。 荀续偷偷问荀攸道：“那为何不在京师照顾赵老爷子，反而跑到这里来？” 荀攸解释道：“当年唐大人的大哥唐玹因赵老屡屡弹劾，因此结仇。后来找了个由头，将赵氏一族抓起来，族灭。赵老被京师游侠们所救，四处躲藏，甚至于在北海街头卖饼。那时候赵琇兄才刚在襁褓，他的父亲便死在唐玹手中。今日想必是来找唐大人复仇了。” 荀续冷笑道：“他还真会挑时候。” “若是在京师之中，唐大人出入之间多有同僚、护卫，赵季珪一介白身，实难有下手的机会。此次告假回到颍川又是大喜之时，趁人不备正是好时机，更何况……”荀攸点点头道。 荀续抢道：“更何况我颍川荀氏乃天下士林魁首，香君大婚多有名士，他有赵老夫子这般背景，又有为族复仇的大义，必然多有士人保护，杀了人还不必偿命，真真是好算计。” 荀攸一皱眉道：“你非要把人想得这般坏么？” “哈，我们荀氏一门一脉相承的不就是先祖‘性恶’学说吗？”荀续嘿嘿一笑。 “你呀……”荀攸伸出一个手指点点他道：“七叔这般温厚之人，怎得生出你这般心思诡谲之子？” “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和香君开的蒙，想来是你们两个教得好。” 他们正说着，便听到前边有丫鬟急匆匆过来寻人：“二位公子，新娘子到了，香君正在寻你们二位一同迎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