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指点太平

    “太平道。”

    三个字，简简单单，却好像拥有十分诡异的魔力，竟瞬间让在场的众人失去淡定与潇洒的气度。

    荀续正在变声期，多少带着些许沙哑：“人总是这样，喜欢在残酷的现实中开辟一处虚伪的虚幻，然后用这种虚幻迷惑自己，撕扯现实，恍惚如蝶梦。”

    荀彧和荀攸对视一眼，心说着小子又开始时不时地神神叨叨了。

    荀续看了众人一眼，见荀衢双眉微锁，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来，正是今天白天的那枚挺环五铢，问荀衢道：“衢大哥，你还记得这枚钱币吗？”

    荀衢点点头。

    荀续道：“天下的货殖有数，钱币有限。若是突然之间，货殖不变，钱币硬生生多出一倍乃至数倍，天下又会何如？”

    方亮挠挠头问道：“又不是所有建武五铢都被裁了边，做成挺环五铢，哪来的多出数倍？”

    荀续十分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的钱不动吗？你买一次便动用一次钱，卖一次又多一次动用，一来一去便是两倍，你也用钱，我也用钱，单单只是经你方九公子之手的五铢钱一年有多少？我再问你，全天下数千万人，每人一年哪怕只动用一次钱币，便多出多少倍来？实际难道真的只动用一次钱币吗？”

    方亮咂舌道：“阿娘咧~先帝和今上罪过大了……”

    这些挺环五铢多半都是先帝也就是桓帝与现在这位死后谥号“灵”的刘宏兄台制造出来的悲剧。

    除了早就听荀续分析过钱币经济之道的荀彧荀攸二人，荀衢和繁钦的脸色也不由得大变。

    荀续看了看众人道：“今上本是侯家，幼贫，故而对于财货十分偏好，听闻他在宫中经营商铺，日进斗金不说，还卖官鬻爵，明码标价。亮哥子，若是你花了一千万钱卖一个太守当当，你会如何想？”

    方亮想了想，认认真真道：“好贵。”

    荀续又道：“那我告诉你，你这个太守可当不久，若是有人出价比你高一些，你这个太守就没了，你又如何想？”

    方亮大叫道：“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荀续一拍手道：“中的！为了防止亏大了，你说买官的那些位会怎么做？”

    荀衢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荀续又道：“我听说巨鹿人张角从十多年前得了一本《太平清领书》，修炼有成，开始在冀州传道，后来还立起了教派，号为‘太平’。短短十多年，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州州都有无数信徒。张角最近还改了一个名字，叫‘大贤良师’，取自经中所载‘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国一贤良也’之意。人家已经不甘心当星星了，连月亮都不打算做，你想他想做什么？”

    方亮反应迅速道：“我知道，他想做太阳。”

    “那天上有几个太阳？”

    “……”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荀续冷笑一声道：“洛阳的那位还在裸游宫里泡得好好的呢，他迫不及待地准备当第二个太阳了，你说他想干什么？”

    荀衢双眉紧锁。

    这还没有完呢，荀续又道：“我还打听过这位大贤良师，四十岁得道，四十五岁开始传道，至今十年有余，眼看着快六十的人了。一个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人，还有多少年岁好活？真当他已经得了道成了仙么？纵然是成了仙人，也该兵解羽化了吧？手上掌握着这样庞大的力量，朝廷腐朽不堪，听之任之，眼看着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想得到太平，怎、么、办？”

    荀衢更加凝重了。

    一拍手，荀续最后说道：“真要是天时不好，出了事情，头一个遭殃的是谁？是街头卖豆腐的老邓头还是独占一里的荀氏、方氏？”

    荀衢忽然迟疑道：“这也不过就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很多事情，你不愿意相信，但最后……你还是不得不相信。蝶梦再好，总有蜈蚣蜘蛛不识趣，偏偏你醒过来了才发现，你对这些蜈蚣蜘蛛丝毫没有办法。”荀续的声音冷飕飕的，听得众人心头一寒。

    荀攸道：“我本也不甚关注这个太平道，后来听阿续常常这般分析，越想越是有理。我特意跟太平道中人接触过，除了服食、忏悔、引导之术，进来太平道中众师往往于言辞之间多有提及天道。”

    “啥天道？”方九公子不学无术惯了，对于“天道”这种听上去就奇奇怪怪的事物十分好奇，支起耳朵问荀攸。

    荀攸木着一张脸摇头道：“天道悠远，我怎么知道？”

    荀续冷笑道：“夫子的天道说得不清不楚，自然想不通；可是没准人家太平道说得清楚的紧。”

    荀彧轻笑道：“续弟又要开始折腾夫子了么？”

    方亮眼睛一亮，繁钦刚要开口拦截，不料方亮口快，问道：“这又关夫子何事？”

    繁钦苦笑道：“紧拦慢拦还是没有拦住这一句。阿续还是放过夫子也放过我们吧。”

    荀续笑道：“今日所论，尽在太平道，不谈其他。”

    方亮一脸幽怨道：“那改天再说。”

    繁钦打趣道：“你连《论语》都背不下来，如何听得懂？”

    “听不听得懂不重要，关键是要听个热闹。我看我那族叔天天子曰诗云，好不烦人，听阿续说上几句，拿去噎噎他也是好的。”

    荀彧笑道：“那你便将‘吾道一以贯之’连问你族叔三遍，他就能疯了。”

    “啥？就这么简单？”方亮瞪大了眼睛。

    荀彧笑道：“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还是先听阿续解说太平道天道吧。”

    荀续点点头道：“我看过一部分《太平清领书》，里面多有谶讳之说。除此之外，太平道还屡屡宣扬两件事情，一是自邹衍以来的五德终始，循环不已之说，二是太平道推崇中黄太一，以土为吉。”

    方亮听得一头雾水，问道：“都是啥意思？”

    原来自邹衍等阴阳家出世以来，一直宣扬一种名为“五德终始说”的学问，用以解释朝代更迭。大致就是将各朝各代分门别类地对应于金木水火土五行，按照相生或相克的道理来解释王朝命运，比如秦代属水德，故而崇尚黑色，军队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军装，连皇帝的龙袍都是黑色的。东汉属火，因此东汉的羽林卫等军队往往穿赤甲，皇帝一般穿红色的袍服。

    而根据五行相生的道理，火生土，土在东南西北中五方中是中，在色彩中是黄色，太一本就是一个远古大神的全名，张角有意地在太一的名字前加上了“中黄”二字，什么意思？张角也运气好，换了清朝要是敢这么玩，那估计早就没有什么黄巾起义了，文字狱妥妥地等着他呢！

    对了，黄巾君为啥要头裹黄巾，而不是白巾黑巾姨妈巾的原因也是在这里了。

    方九公子走鸡斗狗那是行家，对于这种学问上的事情，自然一窍不通，可是其他几人却听得明白，荀衢皱眉道：“如此看来，果然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