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悲欣交集
“哇——” 一声婴儿啼,惊破子夜天。 本该是欢天喜地的时刻,此时却显得异常的沉寂。 随之而来是急急忙忙的脚步,从东边的厢房中奔出几条人影来,当先一个乃是四十上下的妇人,怀中抱着襁褓,身边几个家丁仆妇打扮的手忙脚乱地撑开一把大红油布伞,罩着那个沉默不语的婴儿,匆匆赶忙到后院的主房之中,早有人接着她们,进了屋子,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苍白青年。 这个青年正在闭目昏睡。 见到那妇人抱着婴儿过来,床边几个中年人凝愁不散的眉宇间终于露出一丝欣慰。 一个年近不惑的长须中年人看上去隐隐有一家之主的风范,走过来轻声问道:“是男子么?” 妇人施了一礼,轻轻道:“是位公子。” “甚好甚好。”纵然强自压抑,这位名动天下号称“无双”的中年人的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难以名状的情绪,带着妇人走到青年的床前,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肃弟,肃弟,醒一醒。” 青年人艰难地睁开眼睛,嘶哑着嗓子道:“唔……” 他久病数月,时昏时醒,到现在已经油尽灯枯,纵然开口也已经不能说出什么完整的言语了。 中年人看着自己这个七弟,不由得潸然泪下,勉强振奋了一下精神,嘴角勾出一道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道:“肃弟,弟妹生了,是个男孩。” 青年人眼睛一亮,无力许久的手臂竟动了一动。 中年人知他的意思,连忙叫妇人把婴儿抱到他身侧,那婴儿粉嘟嘟的,虽然幼小,可是眉眼之间颇有几分青年人的风采,甚是好看。 青年人扯出一丝微笑来,又看了看中年人道:“兄……长……” 中年人连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孩子我会像棐儿一般照顾。” “善……”青年人嘴角笑容忽然绽放,双目神采流转,宛如流星划过天际,终于沉寂下去了。 房中顿时悲声大作,八方名动的颍川荀氏之中,被当今士林之中尊为“八龙”之一的荀肃病殁,正是东汉桓帝永康元年。 中年人荀爽老泪纵横,转过身不忍再看自家七弟的容颜,举目望去,只见庭院之中月凉如水,风动树影。 党锢之祸以来,这已然是颍川荀家两年来去世的第三位名士了。 《论语》记载,颜回过世,孔子悲恸大呼:“噫,天丧吾,天丧吾!” 孔夫子当年的心绪竟意外地贴近他此时心中所感,真是此生如飘絮,半点不由人。 抹尽了泪水,荀爽将众位族中兄弟召集起来,道:“肃弟明果旷达,远胜我辈,遗下一子,我自照顾,望各位不吝教诲,须对得起肃弟一世英名。” “这是自然。” 荀爽点点头,又道:“此子我意名为续,肃弟去,此子来,承续之道,薪火不尽。” “善。” “肃弟大事,我意交于二兄主持,二兄意下如何?” 年近五十的二哥荀绲沉声道:“可也。此事依我之见,不可大办,日前党锢稍歇,若因肃弟大事而使我高阳里沸反,为中涓得知,恐徒增不美。” 最年轻的荀旉抗声道:“哼,竖阉逆党,二兄怕他作甚?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莫非七兄还当不得此语吗?” “这……”荀绲沉吟不语,拿眼睛示意其余众人。 素来沉默寡言的荀靖忽然出声道:“我听二兄的。” 荀旉惊诧道:“三兄?!七兄生前与你最好,怎的你这般说话?” 荀靖道:“愿肃安。” 荀肃已然故世,生前种种,尽付流水,死后但求一个安宁。 这是荀靖唯一能为好兄弟做的事了。 荀旉顿时沉默不语了。 荀绲看了看众人,道:“日前听闻魏公回家,不可不报,会稽上虞离此不下两千里,还需衢儿亲身前往相告。” 荀衢的父亲荀昙起身道:“我这便寻他去。” “陈、钟、袁、郭、刘等诸家也须得人通报。”荀爽补充道。 “悦儿可当此任,我回头便跟他说一声。”荀绲道。 在场的众人皆是天下名士,做事井井有条,荀绲口中吩咐,荀汪执笔书写,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已然把纷繁诸事安排完毕。 此时荀旉才怪道:“诸位兄长,你们快看这孩子,他是不是不会说话?” 众人吓了一跳,荀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妇人跟前问道:“续儿如何了?” 那妇人也吃了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荀旉道:“我看他刚才便已经醒了,可一直沉默不语,这孩子是不是不会哭啊?莫不是个哑巴?” 荀爽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胸口,那婴儿瞪大了眼睛,依旧一声不发。 这下荀爽也慌了,哪有婴儿不哭的道理?连忙抬头问那妇人:“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妇人额头冷汗噌地流下来了,急中生智,连忙解开襁褓,在这婴儿脚底拍了一记,那婴儿吃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这婴儿哭声与众不同,有些孩子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这个孩子恰恰相反,只哭一声,哭完了之后,眼角挂着泪花,又开始瞪着眼睛看着众人了。 荀家诸位夫子纷纷舒了一口气道:“幸好幸好,天佑我荀氏。” 荀爽回头瞪了荀旉一眼道:“这是续儿乖,你道是你小时候吗?哭到五岁没个停的时候。” 荀旉脸一红,争辩道:“莫说我,彧儿这般大了,前几天还哭天喊地的呢。” 荀汪停了笔讽刺道:“你还真有出息,跟彧儿比,你还只有五岁吗?” 荀旉一甩手道:“不理你们了。跟你们说话,还不如跟续儿说话,咦?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听得懂我说话?” “又说什么痴话?”荀爽摇摇头。 “是真的。哎呀,不管你们信不信吧,反正我觉得这孩子有灵气,看着吧,比起彧儿来,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荀旉道。 “你道你是汝南那个小青年许子将么?”荀汪不冷不热地又刺了他一句。 “喂喂喂,五兄你又讽刺我。” “肃弟新丧,我没空陪你胡闹。” 荀汪一句话,把众人说得一声沉默,叹息一声,各自回去了。 唯独荀爽吩咐那个妇人道:“肃弟的退思院便由续儿掌了,你安排几个好些的奶娘,好生照顾续儿与弟妹。一应物什皆从我那里支取吧。弟妹生产辛苦,切切要好生照顾,肃弟的事,先莫要多嘴,我会叫人开解与她的。” 妇人躬身施礼道:“诺。” “下去吧。” 荀爽事务繁杂,径自走了,留下那妇人抱着襁褓默默退去。 襁褓之中,荀续悠悠醒转回神: “我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