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11 拯救
湖水幽暗,周围一片混沌。我似乎又神游天外,忘记自己正在向幽深的湖底沉去。感觉好累,很享受这种放弃努力和挣扎随波逐流的感觉。在这种微微有点麻木放松的状态下,口里隐隐地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甜味,像是几天前梦中感觉到的一样。 几天来,我不断受到它的诱惑,反复琢磨它到底为何物而无果。此时更想明白,是什么东西具有这么大的魔力,让我在垂死关头仍然对它念念不忘。我紧闭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夏晓云可爱的面庞,美丽而细长的眼睛,闪动着善良温暖的光芒。多亏她,我才从那场雷暴之中逃了出来。可是,为什么在谈到七天前她如何救我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她显得迟疑和暧昧,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难道与我口中的淡淡的甜味有关系吗?她说过,虽然当时我处于昏迷之中,但是心灵并没有沉睡,心灵对外的窗口仍然敞开着,并尽职尽责地接收着她的温情鼓励,并凝聚到心灵深处,成为照亮我生命的支撑力量。可是,除了这些精神的抚慰,她一定还给了我一些实际的帮助,让我的身体获得抗击伤痛、恢复活力的能量。到底是什么东西?想到此,我眼前突然浮现出夏晓云丰满、赤裸的胸,就像曾在梦中见到过的一样。在那些梦境里,它们的出现没有一丝情色的意味。但是为什么会是胸?而且那么丰满鼓涨,像是两个含满汁液的桃子,用嘴轻轻一撮,甜润的果汁便会冲进口里? 我想起来了。她新生的儿子难产死了,所以她来到山里疗伤,试图忘却失子之痛。可是,胸中饱涨的母乳让她寤寐难安,心中的伤痛更加沉重。我明白口里的东西是什么了。我们俩曾在山野中撑了大半夜。我遭到雷击,又在摔落山崖时受伤。是什么东西让我熬过了那个艰难时刻?除了给我鼓励,她一定就地取材用她饱满的乳汁,滋养了我脆弱的生命。怎么会有这样的幸运,让我遇到了她,饮下了这人间难得的养料,终于活下来。命运之神对我如此眷顾,是因为我身上还肩负着重要的使命。我要救出妻子,让儿子健康长大;我要战胜心魔,识破别人设下的陷阱,将自己从罪恶之中彻底解救出来。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清凉的湖水刺得我两眼生痛,所有生命的感觉重新回到身上。我仿佛又吞下那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浆汁,体内顿时充满了无限的能量,左腿的抽搐似乎也因刚才的放松而大大缓解。我冲出水面,向满月湖北岸奋力游去…… 终于成功了。我接近了北岸。这里果然岸崖高耸、乱木丛生,与开阔、平缓的南岸如同两个天地。我选择了一个较低处爬上岸来,发现自己近乎赤身裸体,后悔刚才在湖中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解开扔掉。我坚信文心洁没有死,正在那里等着我,我坚信与妻子、儿子将有一个非常完美的未来。所以,尽管情势紧张,我仍然想以更加庄重的样子去见她。 岸边树木繁茂,从中穿行,像是走进幽暗的隧道。地上杂草丛生,而且布满了尖利的石子,光脚走在这样的路面上,脚底被硌得生痛;而裸露的双腿、胳膊则被尖利的荆棘、尖锐的树枝刺破,流出血来。我顾不得这些,一路小跑,向那片空灵的别墅山谷跑去。 地势平缓下来,道路变得好走一些。终于进入了别墅山谷。虽然与前几次走的方向不同,但是我对这里的地形和通道并不陌生,很快找到了位于山谷中央的那栋三层别墅,径直走向它。在同样的一片暮色黄昏之中,它那与众不同的血红色屋顶、像两头尖尖的头颅一样伸向天空的角楼仍然显示出几分空灵和诡异。走到院门前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一股难以自抑的痛惜和悔恨像海潮一样,从心底里突然翻卷上来,将我彻底淹没…… 这里就是我囚困我妻子的地方,我把她一个人留下,自己跑了出去。接着却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彻底颠覆了我的人生。时间仅仅过去了七天,却恍如一个世纪,而对于挣扎于生死线上的妻子来说,时间可能更加漫长。我无比紧张和忐忑,祈求上天给我这最后的机会,在我战胜心魔拨云见日之时,在我解决了贷款危机、感情危机之后,让我亲眼看到妻子还活着,亲手把她救回。否则,对我来说就太残酷了。我祈求命运不要对我那样薄情寡恩。 小心翼翼推开院门走进院内。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更高更密,已经将地下室和一楼窗子完全遮住,院中一棵李子树,已经有二层楼高,枝繁叶茂,其间竟结出许多枚黑色的果子。我拨开乱草,推开楼门走了进去。眼前是一个六十多平方米的客厅,空气滞闷,地上积满了尘土。我让身后的房门敞开着,以便清风吹进来。地上的灰尘很厚,没有脚印和其他生物的痕迹。当初我离开时做过伪装。看来,在我离开的时间里,没有人或其他生物光顾。我焦急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响,却没有任何回应。我来到客厅的中间部位,在裸露的水泥楼梯后边,找到那个隐蔽的小门洞,走进门洞,沿着楼梯走下去。楼梯是裸露的水泥板,十分粗粝。我小心走着,除了我的呼吸声,没有任何其他声响,感觉不到任何生物的存在。我的心不由得收紧了。 地下室很黑,靠南的墙边上方有一排通气窗,被外边的杂草封护,挡住了外边的光线。一块通气窗的玻璃破碎了,使这里的空气显得不那么滞闷。隐隐地闻到了一股尿臊味,从墙边角落里飘过来。眼睛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之后,发现这里与上边客厅大小相仿,地上潮湿,大约因雨水从破漏的窗子冲进来的缘故。循着尿臊飘来的方向,我仔细搜寻,终于看到东南墙角边的她:身上裹着紫衫白裤,蜷曲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脸被散乱的头发遮住。我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冲了过去,将她抱起来。 当初,在她昏迷过去之后,我用胶带将她的双臂和双脚紧紧封住。同时将她的嘴巴封住,以防止她叫喊呼救。可能由于匆忙,或者于心不忍,我粘得并不紧,七天的时间,不知经过了怎样的折磨,她嘴巴上的胶带已松开。面对我的呼喊,她毫无反应。那块绿色的玉佛,依然挂在她的脖子上。当时我没有忍心将这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撸走。 我轻轻撕开她身上的胶带,当最后一片胶带从她的手臂处撕下来时,她的肩膀哆嗦了一下。我心中一阵狂跳。用那依然还有粘性的胶袋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又粘了一下,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开了。我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慢慢向楼梯口走去。她身子很轻,气若游丝,七天时间已经消耗掉她身上积存的能量,如果不是她挣脱封住嘴的胶袋,喝了一些灌进来的雨水,很可能支撑不到现在。紧紧地抱着她,将她胸部贴在我的胸膛上,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她的心跳依然强劲有力,生命之火依然蓬勃旺盛。 走出了空荡荡的别墅,来到了清朗的天空之下,太阳冲破云层的层层封锁,重新露出温暖而明亮的光华。我奋力向湖边走去。在微风的吹拂和阳光的照耀下,文心洁脸色苍白,像是失血过多的病人,但是已经清醒了不少。见她嘴唇嗫嚅,想要说什么,我于是放慢脚步,将耳朵贴到她的嘴边。没想到她却突然咬住了我的耳朵。我感到耳朵像是燃烧一样的疼痛,鲜血渗了出来,流到我的脸颊上。我强忍剧痛,没有叫喊,也没有躲避。我对她犯下的罪孽,用我一生的时间都不能偿还,如果只丢了一只耳朵,消解她的恨意,对我来说真是太便宜了。 不过,出乎我的预料,伤口不再那么疼痛,她停止用力,或者已经使尽了最后的力气。 终于,她松开了口,身子一阵抽搐,悄悄哭泣起来。我背着她继续前行。她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喃喃地说道:“唐梦周,你回来了?你迷路了……我相信,你会回来。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和孩子。你怀疑那孩子,你,是……不对的。” 我抱着我的妻子,听着她说着这些话,停止了脚步,用双臂将她托起,面对苍山绿水蓝天,身子慢慢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