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节 理解者
“……虽然看似顺利的进行着，实际却全是不顺利的事。糊涂到快要哭出来了，实在是丢人呢……” 手机在桌上震动着，传出这样软绵绵的铃声。辰志龙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伸手按下免提。 “喂——” “‘喂’个头啦！阿龙，最近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富有活力的女声，或许前面还要加个“超”字。辰志龙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因为已经听了十几年，哪怕是堵上耳朵都可以听得出来。 “抱歉，稍微有点忙……” “哼，别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组里的家伙都是那样，我早就听腻歪了。从今天起要给你下死规定，每天——听好了哦，是‘每天’！每天都必须给我打一通电话！在医院里待着无聊死了，你好歹也理解一下吧？” “……知道了，我尽量。”辰志龙有气无力地答道。 “‘尽量’可不行，‘必须’要每天一通！啊对了，再过三天就是mama的祭日了，你回不回来？这种事是就算请假也绝对得回来一趟的吧？！” 虽然听上去是征询意见的话语，但使用的却是命令式的口吻。辰志龙犹豫了一下，答道： “好的，我会准备。” “那就得提前几天买机票哦，我听说未来岛那边到大陆的机票可不好订。” “没关系，锦衣学园有专用的学生通道，购票不用担心。”辰志龙说道。 “哼嗯……好吧，那我就放心了，记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纪念品，小点心什么的就好，忘了的话就扁你，听到了没有？啊，还有喔，你有没有交女朋友什么的，我听说……” 喋喋不休，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天生就是这么一种难缠的个性，但辰志龙却已经习惯了。他拿着手机倚靠在墙边，一副无所事事的平淡表情。倾听着电话里传来她啰哩啰嗦的抱怨话语，思绪却是渐渐飞扬开来。 不同于过去的那个时期，伴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逐渐提高，家族的开枝散叶又成为了许多现代人的愿望之一。有些时候，这种愿望仅仅是为了心理上的满足。膝下有儿有女，子孙满堂，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另一些时候，这样的愿望则是出于更多的考虑。 苏凛家暂且不论。他和meimei苏铃都是被夜家收养的孩子，连姓氏都没有改，而夜家原本还有一个女儿，加上养子养女也算是有三个后代了。这样的情况有些特殊，先略过不提。就拿时家来说，国际时氏集团其实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家系，整个时家在现任老家主的掌控下有条不紊的运行着。而现在掌控着集团各大公司的上层人士，要么本身就是时家的人，要么就是和时家有着紧密关系——比如说联姻——的人士。可惜的是，这一脉人丁却太过单薄，不知是由于遗传基因还是其它方面的某些问题，到了时天允这一代，却只有两个孩子出生了，或许这就是“盛极必衰”的规律吧。 而辰家，则又是另一种状况。 辰志龙的父亲辰承海，是大陆西南地区赫赫有名的人物，并不仅仅是像时天允说的那样，只是混**的人。准确来说，早十多年前，这么说确实没错，但现在，他的名声早已经响遍了黑白两界。 因为“辰”字代表了“龙”，辰承海在那时成立了海龙组。听上去是个挺狗血的名字，就连辰志龙自己也这么认为，但凡是了解一些的人，听到这个名字要么会肃然起敬，要么会胆战心惊。辰承海凭借一个“狠”字，用三年时间帮自己打下了一份基业。之后又接手了一些正经营生，黑白两道通吃。如今二十多年下来，一些不上台面的事情照做，明面上的生意也不小，甚至在官方都有一定的影响，可算是一位江湖大佬了。 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比不了国际时氏集团，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至少西南这一块的生意，辰家比起时家还要大一些。辰志龙和时天允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甚至比起苏凛和时天允成为朋友的时间还要早，当然，这两人非但没能成为好友，反倒是相互看不顺眼。实际上辰志龙对于苏凛并没有什么仇怨，只是由于时天允的关系，连带着也不喜欢那家伙而已，所以才会总是出言嘲讽。 爱屋及乌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讨厌一个人，也会连同他身边的人一并恨上。甚至不仅是苏凛，辰志龙对于同班的余敏儿和二班的燕楠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而天生的冷淡个性又使得他不怎么爱和别人交好。总而言之，生活在他身边的人，要么是无所谓的，要么就是不喜欢的，如果偶尔能冒出一两个让他觉得还不错的，那就已经和中大奖的几率差不多了。 但如果抛去那些多余的看法，事实上，辰志龙并不怎么讨厌苏凛这个人，倒不如说反倒还在一定程度上有些佩服。如果他不是时天允的好朋友，或许这位**公子哥儿会考虑考虑把他拉拢到自己这一边来吧。一个各方面都挑不出缺点的人在哪里都会很吃香的，只不过……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吵吵嚷嚷的，但辰志龙的意识却早已经飞到了远处。 说起来，最近，那个家伙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啊…… 辰志龙回想着这二十多天以来苏凛的样子，自从十一月份初的那次故事以后，他就一蹶不振，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样。这期间他一直都没有进过学生会室，偶尔在专属教室的走廊上瞥见，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听说成绩也下滑得厉害。以前那股聪明机灵劲儿，只怕是分毫都剩不下了吧？ 并不是关心，辰志龙还没有好心到那个地步，只是因为是少有的“熟人”，所以才会多想一些。那天凌晨，辰志龙也听了苏凛的讲述。尽管立场上并不交好，甚至还可能有一些敌意，但论到最为了解苏凛现在状态的人，或许不是余敏儿，也不是已死的陆方秋会长，而恰恰是辰志龙！ 有些人并不明白，因为在那天的故事之中，虽然苏凛的误判也有一定的责任，但造成会长死亡的真正缘由却并非出在他身上，而是鬼魂所做下的孽。再说了，是学长主动推开了苏凛救他一命，又不是他亲手杀死了陆方秋，这样的自责似乎是没有道理的，就此颓废下去更是没有必要，甚至相当于违背了死去学长的本意。仔细想想看的话，陆方秋拼命把他救了下来，总不会是想成就一个废人吧？ 但是，辰志龙却能够理解苏凛的心绪。或许只有同样经历过“那种事情”的人，才会有相同的感触。其他人不管怎么去考虑，都无法将它模拟出来。 是责任，是感性，是人性中最为本质的那块部分。正如同越是坚硬高大的树木，越容易被强风折断。表面上看上去坚强的人，其内心可能就越脆弱。苏凛正是这样的一个例子。他的责任心太重了，用情也太重，尽管在对灵异的思考之中，他总是能保持着充分的理性，但他的考虑里，却很少有能够触及到“人心”的部分，因为那是无法用逻辑去演算的，而他自己的内心也就是如此。 表面上看来，他虽然对每个人都温和地微笑着，却只是礼貌性地应对，并没有付出真正的感情。但那是错误的，甚至可能包括他自己，都出于害羞而不敢承认这一点，但作为“局外人”，辰志龙却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他对于别人的温柔，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发自内心的。而对于相处了两个月的陆方秋学长，他更是多出了一种亲近和尊重。这一点连他本人可能都没有意识到。陆方秋死去的那天夜晚，对他来说一定是一个极端的心灵冲击。或许从时天允死掉的时候，那种负面的心绪就已经在开始堆积了，之后的曾知好，还有灵异故事中死掉的那些“相关者”们。对于他们每个人，苏凛的心中都有一种歉疚，这正是他把“责任”压在心上的结果，自认为有能力，就应该去帮到更多的人，但结果却是什么都没能做到。这就好像是一个技术很好的医生，明明可以拯救病患的生命，却因为一时的判断失误而葬送掉了那人，因此而产生的挫败感和自责心，那足以毁掉一个人。 而万一这个医生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那么他的心理压力就会变得更大。 而在那天夜里，在直面了陆方秋的死亡之后，苏凛心头积压的愧怍终于到达了临界点，爆发开来。 苏凛在讲述那个故事的时候当然是照实说的，可出乎他的意料，却没有半个人因此而责怪他。这并没有获得丝毫解脱，反而更加重了他的负罪感。如果那时有人说上一句：“都是因为你的错，所以你要承担这份罪责，代替会长把我们都从这个地狱里拯救出去！”若是如此，或许还会好一些，他会因此得到一份动力。但大家的同情反而加重了他的内疚——明明做错了事情，却没有得到任何惩罚，这使得他觉得自己更加低人一等，那种强加在心灵上的重压终会使他崩溃的！ 重视感情的人，往往会被感情所困扰，所折磨。如果能将一切归于理性，那么就可以在简单的推算之后得到这样的结论：“我的存在和我的智力对于我自己和他人都是有利的，因此我不能颓废下去。”然后就可以振作起来吧？ 但是，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辰志龙明白。 没有自杀，就说明他还能承受得住，只是现在正处于一种极端的迷茫状态。还能来上课，说明他还没有放弃现实，只是苦于找不到愧怍迷宫中的一条突破的道路而已。但这样的状态也是有时限的，要么超越过去的自我，重新振作起来，那样的话，他一定可以变得比过去更加坚强，不会再轻易地被感情左右；但要是做不到的话，恐怕他就会一直堕落下去，最终满怀着绝望死在灵异故事之中吧？ 前路怎样，就看他自己了。不过，那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是这么想着，辰志龙的记忆却在不知不觉间追溯起来，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漫长的冬天，那是他能够理解苏凛的缘由，也是他永生无法忘记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