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无尽海上，狮鹫折翼（下）
闯进晦暗黑沉的雾区之后，黎明的海狼号就降下了全部的船帆，船速立刻锐减，同时刚才激烈追逐之中帆布和绳索鼓荡作响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在大副的命令之下，所有水手全都屏息凝神的蹲在甲板上，瞭望手一动不动的闭上了嘴巴，只有锐利的双眼依旧在监视着附近的海面。 顷刻之间，整艘船静的像是驶入了一片坟场。大副压低声音对杰迪说，“从海图判断，这里应该在星坠群礁附近，我们必须保持安静，希望命运之神保佑海狼号，不至于被海流带着撞上暗礁。” “如果雄风号追进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杰迪怀疑的轻声问。 “极小的可能会遭遇我们，那将是海狼号和我们所有人的末日。”大副咧开一嘴被嚼烟染黄的牙齿解释说，“最大的可能是一无所获，还有一种是我们都在期待的结局，雄风号一头撞上暗礁，然后粉身碎骨。” 拉寇飒魔法师忍不住露出微笑，“那可能不容易吧，每一艘帝国海军的狮鹫级炼金战舰，都配备至少一名中级法师随船，用魔法探测暗礁的手段可是有很多呢。” 大副摇了摇头说，“如果是其他地方，您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是这里是星坠群礁，雾气能够对探测性魔法造成很大干扰，实话对您讲吧，北洛可可商会至少在这里毁掉了三条船，除了证明探测魔法没法找到暗礁确切位置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收获。” 大副的话音未落，一阵船桨击打水浪的声音传来，随后是桅杆的吱嘎作响声、船帆的噼啪抽击声和水兵的彼此应答声。一道黯淡的光芒从距离海狼号不到两百米的地方缓缓飞过，杰迪凝神注视了半天，才发现光源来自于雄风号桅杆顶端的一盏魔法灯，这种灯光通常可以照彻数百米乃至上千米方圆，然而现在却连二百米外都差点发现不了。 “该死，这里的雾气太大了！”有个声音从雄风号驶过的方向传来，“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继续向前，缓速行驶……那条狡猾的小鱼很可能不敢和我们拼速度，降下船帆藏在雾气里面某个地方了。”另一个声音回答说。 大副无声无息的啐了一口，用口型诅咒说，“狡猾的家伙，祝你们撞上暗礁。” 杰迪微微一笑，刚想同样用口型作出回答的时候，一阵可怕的摩擦声响起，简直像是晴天霹雳。大副从甲板上一跃而起，脸色涨的通红，兴奋得几乎语无伦次，“波涛在下，触礁了，那些家伙——雄风号触礁了！” 大副的耳朵一点都没有听错，那串连环霹雳就是船底龙骨在礁石上折断破裂的声音，狮鹫帝国的炼金术已经比数百年前有了相当程度的退步，传说中能够翱翔天空的炼金战舰现在只能在水面争雄，号称性能足以媲美金刚檀木的炼金木材也没有了当初的坚硬强韧，虽然比起普通木材还是优秀得多，但是与坚硬的礁石猛烈碰撞，龙骨折断就是唯一的下场。 “升起风帆，那艘船的龙骨断了，他们全都死定了。”大副笑逐颜开的发号施令，“我们现在迅速离开这里，一夜行程足够抵达匕伤群岛。” “不，等一下。”杰迪突然开口，然后指着雄风号触礁的方向说，“我们就这么离开吗？让那些帝国海军的船员都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等死？那可真是最糟糕的死法了。” “我见过更糟的，比如被鲨鱼吃掉。”大副有些不情愿地咕哝着，“魔法师大人，如果我是您的话，一定好好收起没必要的同情心。海狼号可装不下四百名身强力壮的水兵，即使是装得下，一旦他们掀起暴动，哪怕手无寸铁，也能轻松制服我们船上这点人手。” 杰迪这次迟疑的时间更长一些，雄风号触礁的方向不停传来呼救的声音，充满恐慌和绝望，像是阵阵冷风透入每个人的心头。最后杰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还是做不到看着这么多人去死，大副，海狼号上有没有救生小船和备用的海图，麻烦给我准备好，我要过去和那些人谈谈。” 大副苦着脸看了一眼特雷佛船主，得到对方再明显没有的点头同意后，才叫来两个水手。“你们去把船尾的救生艇放下，然后陪着魔法师大人去那边一趟，脑袋里面注意加点小心。” “我陪着杰迪大师一起去，两根法杖带来的威慑总比一根强。”拉寇飒魔法师突然插口说。紧接着菲丽西提霍夫曼也站了出来，“我也要去。”金发女孩满脸坚毅的大声说，“我要问问那个雄风号的船长，为什么要听从从我父亲手里窃取权柄的小人的命令，追捕拥有霍夫曼家族第一顺位继承权的我！” 几分钟之后，拴在海狼号船尾的救生艇被放下海面，两名水手动作娴熟的cao纵着木桨，把小船划向雄风号触礁的地方。杰迪卢克斯和拉寇飒魔法师并肩站在船头，法杖全都紧握在手里，做好了随时应对冲突的准备；坚持上船的菲丽西提霍夫曼和佩妮学士坐在小船中部，前者的双手紧张的抓着船舷，用力之大，让指节全都发了白；后者始终在整理自己的草药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装满了止血草药和绷带，希望能够多救治几个触礁时受伤的水兵。 不幸之中的万幸，雄风号触礁之后并未彻底沉没，而是卡在了两座暗礁的中间，虽然船底龙骨开裂，船身也因此断裂成两截，不过还有一小部分甲板露出水面。两百多名幸免于难的水兵拥挤在甲板上，有些人在绝望的呼喊和咒骂，有些人不停的潜下冰冷的海水里，试图寻找一些还能用得上的物资。 雄风号的船长，高阶骑士雷加克脸色呆滞的坐在甲板的一角，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长袍的魔法师。两个人的表情都显露出难以置信的疯狂神情。前者是因为炼金战船无可挽回的沉没，后者则因为自己明明刚刚施展了探测术，却没能发现近在咫尺的暗礁群。 这简直是一个最为尖锐的讽刺。 船桨击打水面的声音传来，不少水兵都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到一艘救生艇从迷雾之中出现，船头站着两位手持法杖的魔法师，后面还有一个草药学士打扮的年轻女孩和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小姐。至于海狼号的两名水手则被他们给忽略掉了。 “我是亚留斯魔法师工会的中级法师拉寇飒。”那位年长一些的魔法师提高声音说，“哪位是这艘炼金战舰的船长？” 水兵们的目光全都朝着雷加克骑士的方向集中过去，后者眼神呆滞的抬起头来，朝着拉寇飒魔法师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我就是雄风号的船长——雷加克。” “我们所搭乘的海狼号是一艘商船，雷加克船长，是谁给你的命令，让你率领帝国海军的战舰追杀我们？”拉寇飒魔法师语气强硬的质问说，“他在帝国海军之中身负何职，提供了什么正当理由？” 雷加克一时语塞。帝国海军相对于帝国诸领有很大区别，无论驻守何方，都对当地的贵族和领主不负任何责任。因为这支部队直接隶属于狮鹫大帝，除了狮鹫大帝任命的海军总督和持有大帝旨意的特使之外，任何人都无权调动帝国海军一人一船。 港城亚留斯的代理城主奇修瓦拉男爵当然没有这样的权力，但是加上安斯艾尔爵士就不一样了，这位年轻的贵族爵爷在反叛组织里身居高位，指挥已经被反叛组织高度渗透的帝国海军自然不在话下。 雷加克本人就是这个反叛组织的一员，年纪尚轻的他能够当上刚刚舾装完毕的雄风号炼金战舰的船长，当然也和反叛组织的戮力相助是分不开的。雷加克踌躇满志的当上了船长，然而没想到这却成了一个巨大不幸的开端。 雄风号的沉没预示了雷加克的前途星光黯淡，无论是反叛组织还是帝国海军高层，对于葬送了一艘新锐炼金战舰的他，肯定都没有心情给他好脸色看。 拉寇飒魔法师提高声音再次重复他的问题，然而已经灰心丧气雷加克船长根本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再次埋下头，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没有答案吗？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更要严重。”杰迪哼了一声，转向脸色发白的菲丽西提小姐，“帝国海军也和港城亚留斯一样，受到了那些反叛贵族的渗透。这位雷加克船长和亚留斯的代理城主奇修瓦拉男爵算是同一阵营，在港口区放火和制造混乱的应该是另一个阵营，而托你带出城主印信的福气，我们这些逃出亚留斯的人现在同时遭到两个阵营的追杀，恐怕雄风号的沉没只是一个开端呢。” 菲丽西提小姐抿着嘴唇，双手抱紧自己的身体，仿佛感觉到海风突然异常冰冷刺骨起来。 “拉寇飒魔法师，如果我希望您帮助我离开这里，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站在雷加克身后的那名魔法师突然开口说。 “不需要什么代价，签下一份不许泄露我们行踪的契约就可以了。”拉寇飒魔法师语气温和的回答说，“杰迪大师仁慈为怀，决定给这里所有幸存者一个活下来的机会。海狼号接下来准备前往匕伤群岛，除了魔法师之外，还有两个名额可以和我们一起走，然后通知那里的领主斯帕克爵士，带着救援的船只和备用海图赶回这里。” 这番话在雄风号幸存的水兵之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很明显的感激表情，不过除此之外，他们的眼神也发生了改变。 能够前往匕伤群岛求援，而不是留在暗礁和沉船旁边忍饥挨饿，苦苦等候救援，这当然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然而名额只有两个，活下来的水兵却多达两百，想要争取到百分之一的机会可没那么容易。 一名水兵领队最先开口，语气急迫，“拉寇飒魔法师，我的名字叫伦达，是一名准骑士，我想成为您的追随者，不知道能否有这个荣幸？” 这倒是一件令人感到意外的事情。拉寇飒魔法师和杰迪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滑稽。由于体质孱弱、不擅近战，许多魔法师都会招募战士或者骑士作为追随者，比如胡萨利分会长的追随者其实就是狼牙艾德姆。追随者有以生命保护魔法师的义务，而魔法师也有帮助追随者解除困境的义务，从这一点上说，伦达的请求可谓是合情合理。 杰迪沉吟了一下，点头示意拉寇飒魔法师同意。由于逃离亚留斯十分仓促，除了暗道里面准备的那些东西之外，两人可谓双手空空，现在还要保护菲丽西提和佩妮这两个年轻女孩，更是感到人手紧缺。 伦达的忠诚度固然值得怀疑，不过好在签下追随者的魔法契约之后，除非像艾德姆那样，服务期满之后契约自动作废，否则想要背叛的话，就会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 “一份为期十年的契约，伦达准骑士，可以吗？”拉寇飒魔法师表情庄严的开口说。 “当然，我的荣幸。”伦达笑容满面的深深鞠躬，然后在得到拉寇飒魔法师的首肯之后，纵身一跃，从雄风号残骸的甲板直接跳上了救生小艇。 看到伦达得偿所愿，雄风号的二副忍不住站了出来，“浩天利邢。”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用生硬的通用语说，“骑士，亚汉人，斗气会用，五年服务，换自由。” 杰迪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位黑发黑瞳的骑士，“你是亚汉人？为什么会在狮鹫帝国的海军里面做事？” “仇人，杀，有权势，逃。”浩的表情显得有些悲伤，眼神冰冷，整个人变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活下去，到这里，剑，换生存。” 杰迪的面颊抽搐了一下，这位亚汉骑士看上去性格忠厚诚恳，应该是一位优秀的追随者，不过想要弄懂他说话的意思似乎比较费力。“好吧，浩天利邢骑士，我以杰迪卢克斯之名与你签下追随者的契约，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尽快学会通用语。现在你可以登船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佩妮给十多个受伤的水兵包扎和敷药，累得手脚发软，最后年轻的草药学士只好留下了那些药膏和绷带，希望还没有得到妥善包扎的水兵相互帮助，免得伤口感染。 事情处理完毕，救生艇在两支木桨齐心协力的划动下，很快就返回了驻泊在雾区边缘的“黎明的海狼号”。杰迪第一个顺着放下船舷的绳梯爬了上去，接着是拉寇飒魔法师、准骑士伦达和菲丽西提小姐，轮到佩妮学士的时候，由于女孩有些恐高，还是杰迪的新任追随者——浩天利邢骑士把她背上去的。 特雷佛船主早就站在甲板上等待，看到杰迪平安返回，那张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起来，“您真是仁慈为怀，杰迪大师，这简直就是以德报怨啊！”他语气热烈的盛赞起来，“您一定也会帮助斯帕克会长大人赶走那些邪恶的告死者，我相信会长大人一定会感激万分，并且给您堪称丰厚的报酬的！” “具体的情况还要到时候再说。”杰迪可没有被特雷佛船主夸得失去了冷静，“告死者的底蕴比你们想象的更要深厚，如果碰上了骸骨之主或者其他的亡灵大魔导师，那么我就只好劝斯帕克会长破财免灾了。” “哈哈，不会，当然不会，怎么会随随便便就碰上大魔导师呢？别说大魔导师，就连大魔法师、魔导师都难碰到啊。”特雷佛船主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 “别那么……肯定。”拉寇飒魔法师不无讽刺的撇了撇嘴，然后转向杰迪，“杰迪大师，我们去匕伤群岛之后，是不是暂时不去考虑港城亚留斯的事情了？” “当然不，追杀我的代价可是很昂贵的，不让那些家伙尝点厉害，我就不是杰迪卢克斯。” 杰迪斩钉截铁的宣布，然而话音刚落，一阵眩晕突然袭上脑海，似乎有什么东西涨得快要裂开。杰迪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痛苦的低吟，随后就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之中，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