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惊世
也许,当昨日他在斜坊云客栈的时候,就应该感到一丝不安。 当初他担心满城坛在千越庄一事后继续追难,请赵浩雷托李全派兵、秦飞飞派华山弟子,共同保护何府,孰料赵浩雷原来是杀死谢冲父子的幕后凶手,从头到尾陷害付楚的,就是赵浩雷! 江湖上盛传付楚是凶手的消息,也是赵浩雷和赵王派系传出去的。 而他担心的满城坛,反而放了荆青风,更没有追难何府。 他的心里还存在着侥幸,希望李全和华山派真的是在保护何府,而与赵浩雷和秦飞飞的所作所为无关。 这种侥幸,是多么的可笑和悲哀。 不过,就算付楚知道杭州变故,又能怎么样呢? 除了悲痛,恐怕也就只有歇斯底里的愤怒了。 可终究改变不了现实。 所以,此刻他对杭州的毫不知情,也许于他如今的处境而言,也是好的罢。 冬月二十三,皇城正东五十里,通州。 晴。 离北运河不远处的一片民居里,有一户很不起眼的人家。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今年刚到而立之年,名叫彭一雄,以贩卖鱼rou为生。 他的妻子次他一岁,名叫燕秀,在通州最大的绸庄里做绣工。 他们有一个六岁的女儿,一个四岁的儿子,平时寄养在邻居泉娘那里。 泉娘今年四十七岁,是一个寡妇,她有一个儿子,但她的儿子并不在通州,也不在京城,而是在福建省福州府。 因为泉娘本就是福州人。 彭一雄和燕秀也是福州人。 他们的家既然本在福州,为何不远数千里要来到京师? 恐怕很少有人知道。 但有几个人肯定知道。 福州知府纪海泽,都察院都御史李德鸣,通政司通政使王刚,以及大理寺卿朱庭,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他们都先后知道了彭一雄进京的目的。 还有付楚的师父,武夷山人程关易。 付楚正是奉师之命,来见彭一雄。 彭一雄拖家带口千里迢迢北上京师,最开始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而是泉娘。 他们本都是福州沿海的渔民,没有土地种植,只能靠出海打渔为生,泉娘在二十一岁那年生下一子,本是喜事,孰料天有不测风云,当年她的丈夫出海遇到风暴,葬身海底,只留她一人将儿子抚育成人。 丈夫出事以后,泉娘带着儿子出家,进入福州天后宫,潜心拜祭妈祖,为沿海百姓祈求平安。 两年前,泉娘突然找到福州知府衙门,神色言情皆是恐慌。 福州知府纪海泽倒是敬重泉娘,好生接待了她。 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 离开府衙的时候,泉娘感到失落,更感到忧虑。 她没有把她的忧虑说给别人听,除了彭一雄和燕秀夫妇。 彭一雄十六岁开始出海,往后每次出海前,都会去天后宫求福,对泉娘敬如生母。 泉娘所忧虑之事,也只有彭一雄会相信。 彭一雄相信泉娘,除了他对泉娘的敬重和信赖,还因为出海十二年的经历告诉他自己,远古的传说将要降临现世。 可是纪海泽绝不会相信。 如果还有人知道泉娘忧虑的秘密,他也会跟纪海泽一样,觉得泉娘老糊涂了。 泉娘最终作出了这个大胆又必须的决定,进京面圣! 彭一雄和燕秀也作出了这个大胆又必须的决定,跟着泉娘进京! 他们就那样开始了漫长的进京之行,而这次行程,预示着整个明朝甚至全人类,和自然界迄今为止最为强大莫测的生物之间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从福州走陆路到杭州,再乘船沿京杭运河一路北上,中间又是多有变故,他们足足三个月后才到京师。 到了京师之后,他们才发现,要想见到皇上,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他们不可能再有退路。 进京后的第三个月,彭一雄终于在负责全国监察、弹劾的都察院见到了李德鸣;第五个月,在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的通政司见到了王刚;第九个月,在掌刑狱案件审理的大理寺见到了朱庭。 但他们无一不是将彭一雄当作疯子,甚至在大理寺他还挨了二十大板。 没有人相信他的鬼话。 以此情形,更不可能通过这些大臣见到皇上当面陈情了。 无奈之下,彭一雄只能带着妻儿和泉娘暂居京师东郊的通州,再待时机行事。 付楚是昨夜到的通州,今日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找到彭一雄的住处,但彭一雄和燕秀都不在家,只见到了泉娘和两个小孩。 泉娘不认识付楚,但她认识程关易。 当她得知付楚是程关易的弟子时,她很高兴,也感到奇怪。 高兴是因为,程关易几乎每两年都会从福建西北面的邵武府,赴七百里之遥的福州府,它事之外,从不忘拜谒天后宫,与泉娘算是熟识。而泉娘此番进京颇受坎坷,前路迷茫,忽见与福建方面有关的付楚,又是程关易的弟子,自然十分高兴。 奇怪是因为,付楚怎么会知道他们已进京?为什么会主动找他们?难道他也知道了东海的秘密? 如果付楚知道并相信泉娘所忧之东海深处的秘密,对于泉娘和彭一雄他们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鼓舞和动力。 在经历如此多的排斥之后,他们太需要别人的信任了! 可惜,付楚完全不知道。 程关易并没有告诉他泉娘为何进京,也没有告诉他找到泉娘之后要做什么。 程关易只告诉他,泉娘要他做什么,他就照着泉娘的意思去做。 所以首先,付楚要向泉娘问清楚,她为何进京。 然后再弄明白,泉娘需要他做什么。 如果说两年前泉娘和彭一雄一家从踏上进京的路开始,预示着人类和异界生物开始信号接触,那么今夜泉娘、彭一雄、燕秀和付楚的谈话,就正式地揭开了来自古老传说中的东海鲸人冲击人类视野、颠覆人类想象的序幕。 酉时,天色渐暗。 彭一雄挑着两个空篓子,打算顺路到凤凰绸庄叫上在那里做绣工的燕秀,一起去买些酒菜回家。 他的篓子里当然也不是全空的,除了他做买卖的一些物件外,还有一个大的油纸包。 油纸包里包着四双鞋。 四双通记鞋铺新做出来的布鞋。 泉娘、燕秀和两个孩子,每人一双。 走在去凤凰绸庄路上的他心情很好,甚至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就好像他给自己一个人买了四双新鞋一样。 这两年来,能有像现在这样高兴的时候,实在少得可怜。 他们实在经历了太多苦难和失望,甚至死亡的威胁。 但庆幸的是,燕秀是个好妻子。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人比得上燕秀。 他并不后悔跟随泉娘离开福州来到京师,也不怀疑泉娘的忧虑。 甚至,因为相信泉娘,他对东海鲸人的忧虑比泉娘尤甚。 他更急迫地想要将此事告诉皇上,以令天下为此做好准备。 只不过,没有人相信。 因为没有人相信,所以他更不能广之于众,否则他们就真的成为了人们眼中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只能等。 等一个可以面圣的机会。 等鲸人出现的时机。 彭一雄到凤凰绸庄门口的时候,燕秀已经在那里等他。 燕秀知道,每到这个时辰,彭一雄都会来等她,然后一起回家。 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每一天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都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