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而已
阴天，阳台，一个抽烟的男人。 略显清秀阴柔的脸庞上雕刻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风霜，他平视着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二指夹着烟头，双目微眯，目光中流转着一丝丝奇异的光芒，有缅怀，也有怅然，更多的却是一种解脱。 直到烟头燃尽，食指传来些微灼烧的痛感时，萧平的心神方才从记忆的深处醒来，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过轮椅朝着卧室内走去。 喜欢回忆过去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老人，另外一种就是快要死的人。 萧平是后者。 房间并不大，摆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小衣柜，还有一台电脑。过于简单的摆设让这间并不宽敞的房间内空出来一大片位置，显得有些空旷和清冷。 萧平拿起电脑桌上的水杯，水已经冷了，医生吩咐过他必须喝开水，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时间是2010年12月24日，平安夜，小雪。 冰冷的水灌入胃中，让萧平感觉肚子一阵翻江倒海，腹部的绞痛感让他眉头不由紧锁，犹豫了一下，他将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左手伸入了口袋中。 一包烟，八块钱的七匹狼，萧平抽成习惯的一种烟，烟盒里还剩下两根。 萧平是一个很恋旧的人，恋旧的人总有着许多平常人没有的习惯，当然，这种人也有着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倔强与坚持。他抽烟，一天三根，不多，也不少。 烟头在略显昏暗的房间内忽明忽灭，萧平深吸了一口烟，尼古丁刺激着他的大脑，也逐渐麻痹他的神经系统，这让他感觉腹部的疼痛有所好转。 转动着轮椅，萧平绕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房间转了一圈，房间里的摆设简单的有些清冷，并没有太多的装饰性物品。如果说墙壁上有些什么，那便是萧平无聊时写的一些小东西。 在这茫茫尘世之中，萧平并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事实上除了长相有一点小清秀，对文字有一定的感性思维，其他的事情他都很糟糕。这点，从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学会煮方便面就能看得出来。 严格意义上来讲，萧平靠文字吃饭，但却并不是一个作家。因为他只喜欢写一些娱乐消遣的玩意儿，娱人娱己，仅此而已。 房间的墙壁上贴着很多小字条，上面写着一些诗句，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讲，那些文字或许连打油诗都算不上。这是萧平的爱好，人活着，需要有一个爱好。 单手撑着轮椅，萧平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自从双腿因为病情加剧而失去知觉后，一些简单的事情对于他而言总是显得非常艰难。 半边身子趴在墙上，萧平小心翼翼地将墙上的那些小字条撕了下来，字条上的字迹很潦草，是那种除了写字人无论是人是鬼都认不出来的狂草。这些字气势很足，锋芒毕露，尽显狂放洒脱之意，唯一比较可惜的是，一般人都不认识它们。 撕下来的字条被萧平分成两份，一份他拿出打火机，点燃后便扔在了地上，剩下的两张则被他夹在一本笔记里。 这两张字条对萧平而言意义非凡，是他人生的一个过渡，也是印记。 “孤行无所依，飘渺随风去。去来皆随缘，生死由天命。”这是第一张字条上所写的句子，那年萧平十六岁，第一次在心智上走向成熟，心中也因此多了一份豁达。 “落日飞，孤啼鸟，魂归忘川奈何桥。荡云魄，知音渺，孟婆三生皆痴笑。”这是第二张字条上所写的句子，代表情感，也让他浮躁的心思，因此逐渐平稳。 笔记本里面是答应写给一个女孩的故事，可惜只完成了一半，另外一半看样子是没有机会了。 萧平拿出了烟盒中的最后一根烟，然后将那本笔记本也抛入了火丛之中。 打开电脑，已经有些年月的机箱发出沉闷的开机声，趁着还有一点时间，萧平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张白纸，用自己所能写出的最工整的字迹，写下了自己的遗书。 “生前已经够麻烦大家了，死后希望一切从简。火化，骨灰撒到海里，做了一辈子旱鸭子，就让我死后游个痛快吧。 不必为我悲伤，我走的很坦然，死，对我而言只是解脱。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是绝对撑不到明年了。快过年了，为了让大家过个好年，我给自己挑了一个好日子，就是今天，平安夜。 生前一直怨老天，总以为自己有个好点的出生就能化龙，现在算是豁达了，要是年少时没那些经历，我也成就不了现在的我。 怎么看来，老天还是挺眷顾我的，因为下雪了，我喜欢雪，它很纯洁。 家里的大柜子里有一张卡，建设银行的，我用父亲的身份证办的，密码是母亲的生日，里面有十二万，是我的存款。我花钱一直大手大脚，本来是能多存点的，可惜自己发现的有点晚。很抱歉。 我不是一个好儿子，这辈子更谈不上一个好人，好事做过不少，可惜心机太深，都是带着功利心去做的。希望老爹对弟弟管得严点，别让他走了我的老路。大柜子里面有不少书，是我这几年积累下来的，弟弟还小，小屁孩字都没认识几个，也就不留给他了。一并随我火化了吧，这些书造就了现在的我，随我而去也是应当。 最底层有一本笔记，密码是我生日，本来是打算留给自己儿子的，看样子得留给小家伙了。如果他一直很听话，就别给他看了，如果他还是和我一样叛逆，就给他看看吧。里面有他哥哥我的丰功伟绩，也有一些我想说的话。 我这辈子最大的后悔，应该是没得机会去大学里面痛快玩玩，认认真真泡几年美眉。所以希望小家伙能够走正道，别学我剑走偏锋，也算替我了一个心愿。 你儿子生前虽然有些杀气，可惜有些事总归不是杀气能解决的。在我床头的柜子上用小刀刻着一串电话号码，上面用花瓶盖着，应该能找得到。我电话卡里面还有一毛钱，我算好的，不能便宜移动公司。你替我给那个姑娘发条短信，就说：她男人挂了，挂的很安详。希望她安心做MT，将来找个好奶妈嫁了。 发完短信立刻把电话卡一同烧了，切忌，切忌！” 写完这些字，萧平的心中不由也有些伤感，他真担心的倒不是父母，而是奶奶。可惜这件事根本瞒不了，老人家的恩情，只能欠着了。 深吸了一口烟，他在白纸的最后一行写上了“不肖儿，萧平，敬上。”而后便将那张写好遗书的白纸压在了键盘下。 点开酷我音乐盒，一首名为《雪》的歌，回荡在有些清冷的房间内。 这首歌萧平听了一百二十六遍，算上这遍，是一百二十七遍。 将抽了一半的烟头放在床脚，萧平有些艰难地爬到了床上，他的病因应该是来自六月份的那一次洪水，江西地区很大一部分城市都受到了严重的灾害。而他的病因，也是那个时候种下的。 潜伏了六个多月，病情终于在十二月份彻底的爆发了出来，而等到萧平发现时，一切都已经有些晚了。 如果说萧平有什么与其他人不一样的，那就是他对道家内丹术，有一定的涉猎。 虽然功夫不深，还达不到内视的地步，但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化，在他完成任督二脉的小循环，也就是一般人口中的‘小周天’后，已经变得非常清晰了。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快的衰弱，短短的半个月，他的双腿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可惜的是，医院连他的病因都查不出来。 等死，不是萧平的作风。 他一直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哪怕是死！ 所以他为自己定下了离开尘世的日期。他无法忍受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失去知觉，那种感觉对他这样骄傲的人而言，生不如死！ 平安夜，小雪。 还剩一半的烟头，萧平深吸了一口，直到燃尽，他方才拿起了床边的药瓶。 他选择安乐死，因为他怕疼。 任何精神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的人，都可以一定程度的左右自己的梦境，也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梦。对于人死后的世界，他一直很好奇。 修行，背负责任，同时也淡漠情感与生死。 在无法达到rou身永存的世界里，萧平看到了太多太多的尘世潜修企图保持死后的灵魂不朽不灭！ 萧平，也是其中之一。 药力的发挥让他感到一阵倦意，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略显清冷的房间内，只有电脑传出的淡淡歌声回响…… “这季节风多了一些 吹痛被爱遗忘的一切 而我却躲不过这感觉 痛的无力去改变 谁了解在我的世界 爱的信仰已被风熄灭 就象离开树的落叶飘不见 已经慢慢凋谢 忽然下的一场雪飘的那么纯洁 将我埋葬在你的世界 冰封了我爱的期限 却让痛成为永远 在一瞬间曾经所有的梦都幻灭 剩下回忆湿了我的眼 还牵着你给过我的誓言 发现已经无法兑现 一整夜爱与恨重叠 只剩心被撕裂的感觉 属于我的幸福被你忽略 我不愿无法妥协 忽然下的一场雪飘的那么纯洁 将我埋葬在你的世界 冰封了我爱的期限 却让痛成为永远 在一瞬间曾经所有的梦都幻灭 剩下回忆湿了我的眼 还牵着你给过我的誓言 发现已经无法兑现 忧伤陪伴在我身边 任时间将我的记忆更迭 却无法忘掉你那冰冷的眼 一场雪飘的那么纯洁 将我埋葬在你的世界 陷入你善变的谎言 我的爱已被搁浅 在一瞬间曾经所有的梦都幻灭 剩下回忆湿了我的眼 就连呼吸仿佛都被冻结 在这个寂寞的深夜 心随着雪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