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姑藏城当年浴血，二十载天王绝情

    蛮荒大地，常羊山。

    这里虽是中原人口中蔑称的“蛮荒”，实则并不荒凉。神洲大陆北方的许多原始部族都是从这片大陆诞生，且依旧有很多人世代生活在这里。

    北夏的鲜卑族部落最早也是从这蛮荒之地走出，后来才分出了鲜卑和乌桓两大部落，共同建立了大夏王朝。

    在这片大小部族文明交织的土地上，以干戚、太昊、少昊三大部族人口最多，实力也最为强大。

    常羊山便是干戚一族世代繁衍的地方。

    干戚一族自称罪神刑天的后裔，与上古妖尊蚩尤后裔的太昊、少昊族结盟，在蛮疆大地上形成庞大如帝国的狂野部落。

    这三族中存在一些能人异士，被称为兽巫。兽巫们拥有着神秘的驭兽术法，但普遍属于阴邪秘术，比如以蛊物cao控人或野兽的行为，窃取、破坏人的气运。

    上古妖尊蚩尤后裔身上当然流淌着妖族的血，只不过遗留在神洲大陆上的妖族经过黄帝轩辕率领的帝国洗礼之后，一大部分逃亡海外，仅剩不多的小部分与人类婚配，繁衍生息至今，妖族血统已经极为微弱，但依旧保留着一点体格天赋和驭兽天赋。

    而自称古神刑天后裔的干戚族，其实只是凡人之体的信徒教众而已，并非真的古神后裔，但是干戚族人却有办法进入古神禁地并从中获取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兽巫们的蛊术就来自古代妖族，据说血统纯正的妖族不止能对活物下蛊，更是能对天地下蛊！

    蛊中之皇甚至可以自己修炼成相当于中妖的实力，它能敏锐地嗅到灵气、龙气，比望气的修士还寻得准确。它们在人间找到龙xue，潜入山川江河汲取灵气，直到此地灵力枯竭，再由施蛊之人采割收集。

    中原的雪季才到来，这里已经白雪皑皑四尺厚了。

    常羊山延绵数百里，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穿过无数峡谷山川，越过一个又一个部落的要塞和繁华城镇，在常羊山的深处，一座恢宏的要塞伫立在部落中心。

    倘若有中原之人能找到这片隐蔽的世外族落，那么必然会改变对的干戚族的轻视。

    这被世人视之为未开化之蛮族繁荣的部落丝毫不比中土的郡城冷清，游牧所扎的营帐密密麻麻，更有无数体型巨大的走兽与族人和谐相处，熙熙攘攘。这座巨大的要塞整个都是以天然山体雕琢而成的建筑，数百座洞府层层叠叠，各色兽皮旗帜飘扬，其上写着古老的文字；建筑结构奇特，巨木穿架而不失坚固，真如鬼斧神工一般。

    巨塞内，巫术点燃的妖艳火把似亘古从未熄灭过。各种五颜六色的图腾以壁画的形式雕刻在高大的走廊两侧，在澂亮的灯火下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连接着诸多大小洞xue的走廊一直通向要塞的中心。

    殿堂中，一座环形祭坛矗立于中央。来自地下的巫火从环形祭坛中心喷涌而上，始终令这里明如白昼。

    祭坛旁环绕着四个庞大的图腾神像，实则是三座高台。

    三座高台高台之上分别站着三个人。

    身材近乎常人两倍之巨的黑甲人手驻巨剑，血红披风无风自动，黑色金属头盔下只露出两个血红双目。

    在巨人身旁，一个外表白皙俊美到近乎妖艳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神情慵懒，同样有着异于常人的红瞳，却生得一双比女子还漂亮的秋水长眸。此刻正微眯着略带睡意的双眼，嘴角似乎永远带着一丝世界大乱都与他无关的不屑。

    呈三角之势矗立的最后一个上图腾神像上，则站立着一个相比于另两人相貌就普通得多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神中透露着智慧，气质也平和如常人。

    可明明是崇尚强者为尊的干戚族乃至蛮荒九族中最强大、地位最尊崇之人，却身穿着一身中原铠甲。

    如果有认识此甲的人应当知道，这套银色龙鳞战甲乃是大魏太祖时期集天下最好的工匠花费多年精心打造，每一片麟甲都是秘银混以蛟血锻铸而成，金刚不坏。最初时皇室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十三套，后来有几套被赏赐给功勋卓著的开国元勋的家族，作为镇族之宝世代流传。

    话说回来，几个月前北夏那位主张与蛮荒九黎结盟的宇文单于，就曾穿着赝品银甲伪装成蛮族天王模样出兵干扰大魏边境防军——除了帮助大魏上代太子曹尧攻打郓州之外，还有一层重要目的:分散魏军注意力，以图替天王开启古神禁地争取时间！

    不负众望，天王也利用干戚和其他各大部族之力成功地开启了禁地封印。

    这一切都在天王的计划之中。

    下一步，他将重新进入古神禁地，寻找一件传说中更重要的东西，一件关系到能使他获得更高力量，乃至强化整个干戚族族人的上古圣器。

    到那个时候，攻陷大魏的把握就会更一筹，而那个杀死上代天王哈赤温的龙青元也将不再是他最大的威胁。

    “尊贵的天王大人啊，”俊美胜过女子，身穿紫毛貂绒大衣的青年男子懒懒开口:“这是您获得一部分刑天力量传承以来，第一次与我族见面吧？”

    天王平静道:“嗯。妖族与太昊少昊二族渊源同出，自然也是我干戚的朋友。能得到贵族的支持，对本王也是一大助力。”

    “哈哈哈……”

    紫衣青年笑容如柔媚的死亡之花。

    “那些身上几乎没有一点伟大的蚩尤血统的杂种，也配与我妖族相提并论？倒是身为凡人的天王大人你，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中土儒将出身，比哈赤温会说话得多！天王大人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天王也不介意妖族迥异于人类的言行举止，淡然道:“本王将要进入古神禁地闭关，还望妖族遵守诺言，届时助本王一臂之力。”

    紫衣青年斜挑着眼问:“你说呢，黑陀天？”

    手按巨剑，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包裹在厚重黑甲之下的巨人始终沉默，没有说过一句话。或许，他根本不会说话。

    青年只是习惯了这样与“黑陀天”说话，并不指着他会发声。

    俊美青年笑道:“天王尽管放心，你族是我们进军神洲的重要盟友，在我们妖族的字典里，没有背叛二字。”

    身为九黎天王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

    ———

    天王的龙鳞銀铠代表着他无法磨灭的记忆，即便如今的他贵为天王，这铠甲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他从未抛弃，而是时常穿在身上提醒自己埋藏心底的仇恨——这也成了他的标志。

    都是些陈年旧事。

    他的家族曾经也辉煌过，祖上虽出身草莽，但是为大魏建功无数，积攒了战功和名望。他靠着祖上功荫，二十岁就当了当时还是凉州大都督的蔡盛京旗下的一名校尉，就像他的父辈一样，誓死为朝廷尽忠。

    他勇猛善战，又懂用兵之道，屡立战功，替蔡盛京打下了许多蛮族边塞。蔡盛京也会用人，一路提拔他到凉州左将军，驻守边关重镇姑藏城。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了他一生命运。

    即便他误打误撞进入古神禁地，从哪里获得了令世人无比震憾的强大力量——那种算不上武道，也不是仙道的古老力量;即便他被传统的蛮荒九黎尊为最高贵的天王，且被世人列为“四神”之一——可那又怎样呢？

    二十年前就在他把后背交给最信任的朝廷，为大魏殊死而战的时候，却在被诛灭了九族。

    不仅如此，他曾经最爱的那个女子——她即便嫁给了全天下最尊崇的天子，也因为他而被赐死。

    青梅竹马的她既然爱上了那个微服私访的隆政皇帝，他又何苦再做纠缠？又有什么资格再保留着那份无力的感情？

    他本可以在凭借自己家族的功勋，还有她的哥哥——被加封神候高爵的好友，而顺顺当当地留在京城享受高官厚禄，就算不能与她在一起，也能找机会进宫同看她一眼，最少，也可以在同一座城里陪伴着她。

    可是要强的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远离家族，远离那座繁华的西京城，远离进入皇宫的她。

    去边境，投入军中，杀敌建功。

    他原本希望芪瑶嫁给那个人后，能够过上幸福富贵的日子。

    他以为这些年他已经忘记了那个名字。可没有想到，当两年多前听到她被赐死的消息时，他的早已麻木的心脏还是狠狠地痛了一下。

    当年他被困姑藏城，被城外大军围困了三月有余，了无生路。那个时候他被大都督和朝廷战略抛弃，只好把最后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他派出一百人的将士去送那封他亲手写的血书给诸葛烈，再由诸葛烈交给皇后，希望靠着她的身份，能够直接把信交给天子，箴言于他。

    说不定隆政念在昔日友情上能够派兵援救姑藏城。

    可是没想到，当时已经失宠的她还是失败了。

    援兵没有到，姑藏城迅速沦陷。

    她却傻到一直留着那封后来害死自己的血书。

    他也没有想到，皇后竟还留下一个儿子，那个落魄的小太子。

    可是，姓曹又能怎样？生在天子家又能怎样？

    还不是和他一样众叛亲离，失去一切？

    两年前诸葛芪瑶死后，还对大魏抱有一丝微小希望的任大川，也死了。

    现在的他，或者说天王，再也不后悔过如今所做的一切，也再也没有用过曾经那个名字。

    只留下一副没用的甲胄，时刻提醒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终有一天，他要当着大魏天子的面掘开曹家祖宗的皇陵，撬开隆政帝的龙棺，把这副曹室所赐的银甲塞还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