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筝不归

    “袁归，快把风筝给我！”叶小天喘着气，双手叉腰。

    “别急，给你就是嘛！”袁归见她泫然欲泣，无奈把风筝递向她。

    叶小天一把将线轱辘抓了过来，捏在手里，自己开始拉拉拽拽地放了起来。

    “袁归，你看我放得多高啊！”小姑娘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阳光明媚。

    “你——明明是我放上去的嘛!”袁归哑然。

    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身影跑远，袁归挠了挠后脑勺：“你开心就好。”

    百无聊赖的袁归只好一屁股坐在脚畔的河边，捡起几个石子，打起了水漂。

    据父亲讲，早年袁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雍州境内的袁家村，那里的生活安逸平静，与世无争。

    迁徙到郓州时，这里才打完一场恶仗，袁归的出生是这个家庭的一点微光。直到两年前新来了个太守大人，亲点他父亲袁承恩去任职，他才知道父亲曾做过将军。

    不过袁承恩婉拒了招揽，连被从京城贬谪来的郡守大人也劝说不下。

    家里这些年靠经营药材为生，倒也不算贫寒。十四年来袁归过着平顺温馨的生活，最大的梦想不过就是有朝一日考个功名混个还算富裕的铁饭碗。

    他父亲袁承恩一身武功，又儒雅俊逸，交游甚广，更是与太守大人有深厚旧交。

    因他采药卖药为生，总能找到许多灵芝草，也懂医术，故人送名号“灵芝先生”。黑白两道并不因其采药而轻视于他；也不知曾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对他暗生爱慕，难耐这位灵芝先生对发妻忠诚疼爱，可苦得诸多女子在闺中忧怜！

    袁灵芝喜欢在吃饭时兴致高昂地讲许多武侠故事给儿子听，也唯有在这时候，这位在外儒雅非凡在家严厉持重的武学宗师话才会多起来。

    不过这位大高手虽然喜欢讲那江湖武侠的故事，却在关于儿子习武的问题上与孩他娘一致——“少习武，多读书！”

    袁归扭头望了一眼远处疯跑的叶小天，不禁一笑。

    若说这叶小天的父亲叶青，那可更是了不得，也曾与袁承恩同朝为官为友。他二人辞官后一起携家眷来到郓州，早就以兄弟相称。

    在郓州这片江湖中，无人不知叶青威名。他一套叶家拳打得炉火纯青，与袁灵芝双壁联手，可谓一时瑜亮。

    两年前郓州黑道还处在“黑龙帮”的统治之下，身为骁骑校尉的叶青一个人一双拳头，把整个黑龙帮搅得鸡犬不宁。此事当时在郓州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不过碍于叶青的官家身份且名义上又是铲除黑道，黑龙帮背后的靠山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叶青却没有立下大功，后来反而被太尉云无伤以扰民伤人的罪名逐出州衙。

    不过任谁心里都明白，云无伤和黑龙帮之间的关系。

    从那以后叶青便开了间杂货店，倒也无人敢去sao扰报复，也算落个清净安闲。

    袁归记得父亲提起叶叔时，神色中流露的那股子钦佩。

    尤是讲到他一路好拳法，袁承恩就赞不绝口。

    说来也是，叶青一身武功内外兼修，练到了身体发肤皆为利器的地步，刀兵难近其身，武林以“小神侯”呼之，以比喻他的武功直追那拳法无双无人匹敌的西京神侯诸葛烈。

    那袁叶二人皆是武痴，喜欢挑在月明星晴之夜在家中小院里置起酒桌，一面喝酒吃rou，一面阔谈武学。

    待那好酒过后，叶青兴起便打出一套拳，总是能让袁归老爹拍手叫绝，跳下场与他切磋起来，二人于那方寸之地里招招式式飞转腾挪，好不快活！

    而袁归就只能躲在屋里借着院落里稀落的灯烛，将窗户开个缝，偷偷观看两位长辈过招的身影。倘若出去就准得挨骂了！虽然总看不清他二人动作，但袁归心里羡慕地要死。

    窗外窜动的身影和豪放的笑声，却是袁归一生都难忘的画面。

    打完后，他们又要继续痛饮；酒到酣处，叶叔叔便大醉而去，而院里的老槐树，叶子也要落上一地。

    如果说这世上有袁归的偶像，那么这偶像甚至不是父亲，而是叶叔叔了。

    叶青偶尔会背着袁承恩教袁归几个样把式，每及此，袁归总是能兴奋好几天，背着父母偷偷练习。

    时间久了，腹下丹田里竟能生出一股热气，温熨筋骨，驱寒祛病。

    不过似乎除了经打一点之外，他依旧是谁也打不过。

    袁归听叶叔说，习武之人，锻精练气，精气相生，力气相合。练到深处，便能做出许多超人之事。

    只是叶叔经常一脸神秘兮兮地忠告袁归，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抱阴守阳，惜气存精，坐怀不乱，少年血气不可近女色的，否则便要破了元阳，再好的材料也得废了。

    待他要追问为何时，叶叔便笑摸着他的头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才十四岁多一点的少年哪里听得懂大人家的诨话，只是做梦都想变成和叶叔叔一样厉害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少年看到漂亮姑娘都要脸红到耳根又不敢走得近，因此总是被城里的小姐小妇人们追着挑逗戏玩。

    唯独走得近的朋友除了宇文渊那个死胖子恐怕只有叶小天这个古灵精怪的蛮丫头了。

    袁归性格执拗木讷，没少得罪城里的纨绔，背着父母惹事打架那是经常的事情——只是挨打的情况多，打人的情况少。

    老爹从不为这些事替他出头。

    每次他被官家富家的少爷们狠揍，老爹总是训斥他：做人要低调，不要招惹是非，云云……说的好像错都在袁归自己。

    可袁归骨子里犟得很，和其他孩子打架，总是屡战屡挨揍，爬起来又扑上去打。人多也要大，比他高比他壮也要打……直到被揍得鼻青脸肿，在家歇好几天才能出门。

    倒是叶青教他的护体功夫，让他每次都有惊无险，缓几天又活蹦乱跳的。

    袁归很是不理解叶叔叔，为何只教他挨打的功夫，而不教他打人的功夫？

    叶青的理由是：偷着你爹教你已经不错了，你小子不感恩戴德，还这么多问题，小心叶叔叔告诉你老爹去！

    袁归就蔫了……

    这城中有个出了名的纨绔云峰，年十七，好古文……

    进出有鹰犬开道，来去有恶少相随。

    如果说每段民间故事里都有这号人物，那么云峰出场的画面就这种桥段。

    云大少爷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叶小天，娃娃亲你想好了没有！”

    冤家路窄，袁归挨揍九成都是因此而起。

    和小天、胖子、小李子、二虎子他们在一起，每天都是风风火火逍遥快乐的日子。

    倘若有人要欺负他们任何一个，那先得问问袁归这双拳头！

    还记得他们一起爬上了城西地主刘家的房顶，往人家院子扔石头，把刘家地主和他的狗打得哇哇叫，真过瘾。打完后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几人竟然从那么高的墙上跳了下来，差点把肠子摔了出来，也忘了疼，大笑着玩命逃跑，将那地主刘伟气地破口大骂，放狗放家丁，也找不到善于躲藏的二人。

    还有在痞子陈家偷偷放火的那次，吓的痞子陈哭爹喊娘。谁叫他总是欺负穷人。

    “嘿嘿......”袁归使劲扔出一片碎石，在水面上打出几个水漂。

    想到小天若真是答应了云峰的娃娃亲……袁归的神色便有些黯然。

    少年看着圈圈涟漪中自己的倒影。

    “你以后若能嫁个大家公子，住上大宅子，过上好生活，那自然不成问题！只是……绝对不能是云峰那可恶的家伙！”

    “喂——袁归！你快过来呀，风筝飞得太高了，我拉不住啦！”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小天的呼喊。

    袁归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心下笑道：“看吧，遇到麻烦就想起我了！”

    起身拍了拍土，朝叶小天跑去。

    忽听叶小天大叫一声，手中线轱辘脱离了控制，飞快地转了几圈，只听“嘣”的一声轻响，那风筝线断了线，瞬间随着大风呼啦啦地飞走了。

    风大，那风筝竟如真雁一般扶摇而去，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

    叶小天傻了眼，垂下的手里还攥着线轱辘，眼巴巴地望着那远去的风筝渐渐远去，没了踪影。

    牵挂缘才来，自由去不归。

    袁归终于跑到了叶小天身边，喘着粗气道：“真笨，这么个东西也不会放，你看如何！”

    呆立半晌，叶小天问：“袁归，你说它离了我们会去哪里……会去传说中的海边和太阳一起燃烧么？”

    “怎么可能呢，肯定被人捡去了呗。”

    “你胡说！那……被人捡去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这咋会是好事呢，当然是坏事……”

    袁归正说着，叶小天已梨花带雨。

    袁归以手扶额：“天呐，又来了！一个风筝才几文钱，再买个就是了嘛……”

    正说着，一阵让二人熟悉又头疼的笑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