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挽回

    凤姐白日里从黛玉这里回去，刚进屋子，就见贾琏已是回来了，正躺在炕上，跟前一个丫鬟也无。凤姐笑道：“二爷怎么这早晚就回来了？跟前也不留个人伺候，可不像你。”贾琏也不说话。凤姐见炕桌上连一杯热茶也无，又道：“怎么也不叫人倒杯茶来，就这么躺着，可是遇上什么事？”旁边的平儿听了凤姐的话儿，早泡茶去了。

    就听贾琏闷声道：“今儿宫里的夏太监使了个小太监来，说看中了一处房子，手头竟短了一千两银子，想来咱们家赞借借，过几日就还的。太太不在府里，账房里又没有那么多现银，小太监催得又急，管事找到我这儿。我寻你不见，不得已，就在柜子里拣了两个镶珍珠的金项圈，使旺儿去当了四百两银子，再加上账房里的，才算将人给打发了。”凤姐不由气闷，那金项圈可是自个的陪嫁，贾琏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当了。姑母又是那么个性儿，还不知会不会拿银子给自己去赎了出来。可再一想，也怪不得他，因着元春在宫里，来的那些太监内侍哪个能得罪了去的。从前还能借着发月例银子的机会将这些钱先去放高利贷，几日便能得些利钱。而今不管家，连这个进项都没有了。如此下去，还不得坐吃山空，得赶紧想着挣钱的门路才是。

    贾琏又道：“你刚才去那里了？”凤姐道：“我从园子里出来，这些时候都是去寻林meimei说话。”因着夏太监要钱的事，如今贾琏对生财之法是越发上心了，忙道：“你可说了合伙做生意的事儿？”凤姐道：“我略提了几句，也没见林meimei拒绝，只是不知道作不作得准。”贾琏便道：“有些眉目总比没有的强。”凤姐又道：“说实在的，若要开铺子做生意，不见得非要寻了林家。薛家姨妈现就住了咱们府里，薛家有是皇商，铺子遍布各地，那擅长做生意的掌柜不知凡几。不若寻了他们，还要强些。”

    贾琏嗤笑道：“你呀，就只看着这一处。且不说薛家如今已是江河日下，十三铺行也是大不如从前。就说那薛家族里，打着这等算盘的不知有多少。那薛蟠被放了流刑，还不知哪年哪月能回来。薛姨妈家没有男人顶立门户，又住在咱们家。若是合在一处做生意，到时候薛家族里有人借此说咱们侵占薛家的家财，却是吃不到羊rou还惹了一身膻。还是林meimei那处好些，既没有族人来聒噪，又能讨得老太太欢喜，且她手下的掌柜的也是会做生意的。”说罢，

    又叹道：“咱们府现在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正还要抱怨几句，却听帘外有人道：“平儿姑娘，二奶奶可在家呢？”凤姐在里屋听到了，问道：“外面是谁来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就见帘子被掀了起来，走进来一个媳妇子，却是王夫人身边张材家的。

    本来周瑞家的已是再跟在王夫人身边伺候，只是那日贾政下衙回来，在王夫人房里用膳，听到有人喊周瑞家的。想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再一想，却是那个去黛玉庄子里放火的王夫人的陪房。当下便问王夫人道：“上次黛玉庄子里走水的事儿，你不说是周瑞背着人私自干的吗？既然是这样的奴才，留他们一家在身边做什么，还不快快地撵出去？”王夫人留了周瑞家的在身边，自是有她的用处。如今贾政提了这话，只得道：“论理是应该将这一家子都送到庄子里去的。只是这事是周瑞干的，他已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通共就似个活死人般。落到这个地步，也是罪有应得。周瑞家的在我跟前哭求了几次，她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几十年的情分，我到底有些不忍心。且咱们家一向宽待下人，就留了她在跟前，不过做些杂事，勉强能度日。”贾政便道：“既是这样，也不要留在内院。在外院随便找个杂役给她就是了，留在这里，我见着心里膈应得很。”

    王夫人无法，只得将周瑞家的遣去外院，有事时方才唤进来。这样一来，她身边就空出一个缺来。寻思了半日，选了张材家的顶了周瑞家的差事，带在身边使唤。这张材家的本也是王家陪过来的，只是比不得周瑞家的在王夫人面前得脸。盼了几十年，终有机会得了王夫人的器重，自是十二分的卖好，为王夫人排忧解难。且她惯常会察言观色，寻人短处，打小报告。知道王夫人不喜黛玉，便时刻留意着黛玉这边，看谁与她亲近。这几日凤姐独去蘅芜苑勤了些，她便将这事告诉了王夫人。因而，今次过来，就是为着这事。

    凤姐认得她，听到王夫人来寻，便起身跟她去了。待到了地方，就见王夫人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身后站着彩霞，为她揉捏太阳xue。听见凤姐来，便睁开眼，抬手让彩霞停了下来，道：“凤丫头过来了，身子可好些了？”凤姐笑道：“已是好些了。”王夫人点了点头，道：“我也问过为你看诊的王太医，他也是这般说的，再吃几幅药，便差不多了。”又道：“我今日去了锦乡侯府，才回来，就听说了夏太监的事。倒是难为你们两口子了。”说罢，对彩霞道：“你去把那屉子里的黄杨木匣子拿来。”彩霞应声去了，不多时拿了匣子过来。王夫人打开匣子，递给凤姐道：“我已问过账房的，琏哥儿拿了两个金项圈去当了四百两银子回来。这里的银票，你且拿去，把项圈给赎回来。”

    凤姐心中暗暗纳罕：姑妈今儿是怎么了？这般爽快地就拿了银子出来。从前她为着周转不开的事儿，拿了不知多少的陪嫁首饰出来去当了，也不见姑妈主动提一句。今天既然给了，那就接了。凤姐笑着接过匣子，粗眼一打量，票面都是两百两一张的，这一匣子估计不下五千两。忙道：“太太，要不了这么多的。”王夫人道：“你先拿着。除了赎回项圈，还有其它的事儿要交代你办。”凤姐听了，忙竖起耳朵。王夫人接着道：“这些时候一直是你几个meimei和湘云理家，虽说老太太也夸过几句，到底年轻了些，有些事还是没有你有经验。如今太医都说你的身子没有大碍，我看寻个时候，仍旧把理家的事交给你。毕竟这府里将来你们两口子承了去，姑娘们大了，也是要出阁的，没道理一辈子都理着府里的事。我也知道如今账房里的流水银子一直不够。下剩的银子你就留在手边，做个应急的，免得时时要拿自己的嫁妆补贴。”

    一席话说得凤姐愣愣地，不知如何应答。王夫人就道：“我今儿出去了这一趟，现在也乏了。你且回去吧，好生调养身体。过些时候，我就去跟老太太说说。”说罢，似倦怠地闭上双目，躺在榻上。凤姐不好再说什么，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