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玉笙索在线阅读 - 第四十六章 别苑行刺(下)

第四十六章 别苑行刺(下)

    金明池长近十里,池形方正,四周砌着红砖绿瓦的围墙。设门多座,进水口在西北角,池北后门外,就是汴河西水门。正南门棂星门自南岸至池中心,便是仙桥,桥有三道飞虹似的石拱,朱漆栏楯,下排是列列雁柱,桥东正抵还在建造的宝津楼。秋意更浓,池边万株金菊开出一条明黄缎带,如水波与池中涟漪一金一碧的交相荡漾,似胭脂散了媚色,螺黛氤了轻曼,柔柔渺渺,真正“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

    纵而观之,尾随赵匡胤的大臣与嫔妃是里三层又外三层,下人想打个千递些茶点进去都是难上加难,若真上了桥,真正人影攒动,挤在那一方小天地里,怕是想分清谁是谁的脑袋都不大可能,遑论一只飞来的羽箭要越过这些人头还要半路不被截住不偏不倚的射中它要射的人,确是有些儿戏。想来赵光义已是万般部署,除非那刺客是个神仙能隐在半空中,是以耶律笙将赵匡胤诱致一旁,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临近正午,日头一改早前的颓势,明晃晃的从云层里钻出来,放出万丈光芒,虽与夏日的毒辣不可比拟,到底也算得上是今年入秋以来最烈的一次。

    水军在池中排好阵仗蓄势待发,只待皇帝上桥下令开始。人群随着皇帝的步伐往桥上缓缓涌去,耶律笙与王婉漪并排跟在赵匡胤的后侧,她二人的旁侧,落葵与云萝分别抱着两位刚满三周岁的小殿下,小心的踱着步子。

    德芳与德仪现下已经有了些自己的思想,正是好奇的年龄,对着一众纹丝不动在池中待命的水军叽叽喳喳甚没顾忌的指点不停。王婉漪笑着瞧了瞧两个孩子,侧身对着一身竹青深衣的耶律笙说道:“jiejie今日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德仪循着耶律笙的白玉簪子够了够,嘴里发出奶声奶气的嗲音:“爹爹偏心,偏送给臻妃娘娘的发簪就这样好看——德仪也要。”

    耶律笙从发髻上取下玉簪,放到德仪手里说道:“你喜欢,给你便是了——”话毕才又对着王婉漪:“meimei方才说了些什么来着?”

    王婉漪淡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行至仙桥中央,赵匡胤一声令下,水军已是齐整有力的cao练起来,呼呼喝喝声中,气势磅礴惊人,众人皆看得津津有味。耶律笙拳了拳袖口里的双手,上前两步,对着赵普与赵光义等人围簇的赵匡胤轻声道:“臣妾知错,那日不该惹官家生气。”

    正与赵光义边谈笑风生边看着演习的赵匡胤陡然一震,面目微微侧过来:“你说什么?”

    她再往前行了一些,道:“臣妾想请官家移驾几步,可否?”

    赵匡胤思忖片刻,对着一侧的赵光义耳语几句,执着她朝一边走去,正是空无一人的东侧桥头。曹慵在旁提醒要与几个护卫一同前往,却被赵匡胤摆了摆手制止。

    二人退出人群的一瞬,她的眼光似有若无朝着赵光义瞟去,正对上他颇含深意的眼眸,微微颔了一下首,衣袖拂过他的袍身,信步而去。

    只是未有想到,自己与赵光义的那些个动作,刚巧落入王婉漪的眼中。

    桥头东侧,她一身裙裾被风吹得飘飘荡荡,抬眼看了看宝津楼,已落成一半的宫阙未经上色,黑洞洞一片,像个巨大的石青瓦罐,望不到半点异常。却似一块最有引力的铁磁,引得她心中惴惴不安,连着这头顶愈发热烈的日头,不觉额间已经渗出细密汗珠。

    面前之人正对着她一张极力掩饰的侧脸,声音坠入空气中:“阿笙,朕方才没有听错,你是在同朕认错?”

    她侧身而立,语气凉决:“是,臣妾错了,委实不该同官家说那些话,让官家生气。”

    “可朕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阿笙,你说的对,朕若对你还有私心,却真正是强人所难。”

    她怔了怔,禁不住转过身,正对了他,疑道:“官家想说什么?”

    “朕想说,你若是觉得这样煎熬,朕会放了你,你喜欢三弟,朕也成全你。朕本来就是从三弟那里硬生生抢了你,只是现在才明白,人心不同江山,不是金戈铁马殊死一战便能得到的。朕得不到你,也不能毁了你,除了不能答应替你爹娘复了亲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她心口一颤,咬牙恨道:“可我只想要你的命。”

    “我的命——我的命系着万民,倘若我只不过一介武夫,性命给你也就罢了,如今却不能负了天下。”

    “不能负了天下,便要负了我。”

    “——这本是毫无冲突的两件事,倘若朕那时晓得杨衮是你爹,倘若朕晓得他已萌生退意,朕绝不会射出那一箭。”

    她冷笑道:“倘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倘若?倘若我爹娘不死,我也不会同你相遇,会在大漠上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同我的贤宁,享受真正的自由与快乐——赵匡胤,你何时会这样儿戏,将人生的际遇付之天命,我若是你,便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时时刻刻凌驾在刀口之上。”

    他顿了一下,池中cao练的水兵变换着更多的花样,眉目中渐渐现出一丝清苦来,却是笑着:“朕能将你放在身边,便是知道,你没有杀朕的能力。”

    她淡淡道:“没有这个能力——?怕是言之过早。”回身朝着宝津楼看了一眼,笑道:“要与晋王重修旧好,并不用你说了才算,我——”

    接下去的话却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臻妃娘娘怎的,怎的这簪子说断就断了,德仪——德仪——”呜呜哭了两声,抽泣道:“德仪不是故意的。”

    她心中一惊,何时德仪竟跑来抱着她的裙裾撒娇了?正想拖了她去旁侧,赵匡胤已经弯身将德仪抱在怀中,身子从原本背对着宝津楼转向了直直面对着,而此时,一只羽箭从天而降,正好对准德仪的脑袋。

    她禁不住惊呼一声,未及反应,身子已经一斜,被赵匡胤推至了旁侧,而羽箭正正擦过德仪的头发射在仙桥的栏拱上。水战演习嘎然而止,无数护卫蜂拥而至,德仪缩在赵匡胤的怀中哇哇大哭。他一双澄黑眼眸对着她,面无血色,却无半分犹疑坚决对着前来护驾的卫士喝道:“保护臻妃。”

    保护臻妃?他身处如斯险境不顾自己不顾亲女头一个忧心的人竟是她,他还记得她已武功尽失没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么?身子颓然倒在原地,看着人影憧憧在她身旁围出一道人墙,秋风吹得紧,什么时候日头竟不见了,周身只是一股无法言说无法避弃的汩汩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