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玉笙索在线阅读 - 第十二章 中计

第十二章 中计

    小二果然是手脚麻利的勤快人,不出半个时辰,便拎了三壶足足的开水进来,白色的水汽顺着壶口渺渺的升至半空,在房间里缭绕盘旋。一只越窑青釉提炉里燃着淡淡的清香,只是不大能闻得出来是何香种,只让人觉得置身其中,心旷神怡,这是店掌柜特地赠给上房的优待。

    赵匡义用完膳便已离开,下弦月隐在黑云里渗出一团模糊的橙色光晕,天边远的望不到头,耶律笙合上窗户,剪了烛芯,褪去衣服挂在浴桶旁的一座刺绣牡丹地屏上,抬脚进了已经兑好的热水里。

    接连好些日子都不曾被热水浸泡,肌肤在触到水的那一刹,有隐约的放逐,似谁轻轻打开了身体,沉在桶中,她忽觉这是在中原从未有过的安宁。

    纤滑白璧样的一只胳臂搭在木桶边缘,另一只手执着浴巾轻轻在上面摩擦,屏风外面的香炉升起袅袅烟雾,只是一会儿,她便觉得困顿难堪。

    许是累的紧了,如今又这样放松,睡意袭来也是难免。心中想了想,赵匡义不会那么早回来,便提了旁侧的水壶又往桶里加了些热水,身子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头便枕着桶缘,闭上眼睛,打算小憩片刻。

    将将要遁入梦乡,忽听得一声巨响,像是门被谁用脚踹开,迷糊的睡意也乍然清醒。本想着立时去拽屏风上的衣服,却未曾料到身子似软了一般溺在桶里,半点力道都使不出。

    她心中一沉,中了迷香。

    赵匡义的声音亦重重传过来:“站住!”

    她心头一惊,听得一个声音,正是那方才店小二的,战战兢兢:“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原来屏风外面,她这房里,竟还有人。

    怒火中烧,却碍于中了香毒半点动弹不得,只听得赵匡义又愤恨道:“知趣的,还不快滚。”

    房内寂静一时,她看不到小二与赵匡义的表情,片刻后,小二似踉跄着夺门而出,她的中衣从屏风处递了过来:“快穿上,我们得离开这里。”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声响:“我——我动不了。”

    屏风后的赵匡义犹豫了片刻,身形一闪,背对着她现了进来:“得罪了。”

    侧身别过脸摸索着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又囫囵的裹在一团衣服里,打横抱在怀里,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只是暂时将他吓跑,难保他不会又找些帮手回来。我的底子你知道,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我二人只有死路一条。”又紧了紧胳臂:“可我即便拼命,也会保你周全。”

    生平第一次这样衣衫不整的躺在一个男人怀里,夜里的寒凉不觉,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不觉,毒药带来的无力不觉,她只觉心中一股暖暖的情意,弯起嘴角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再不多言,顺手拿了她的皮鞭抱着她一路从楼梯上飞速而下。

    身后自然是小二转醒过来带着一大帮人紧紧尾随,显见他对赵匡义的忌惮已经失效,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在一群打手前面呼呼喝喝。未曾见过哪个绝世高人要用走楼梯来逃命的,赵匡义不仅走的楼梯,步子还踩的那样凌乱。

    清冷的小镇此刻已是万籁俱寂,想要寻上一两个行人帮忙简直比他此刻能够飞檐走壁还难。好容易碰上一个打更的,却因着后头那一行浩浩荡荡凶神恶煞的队伍吓得魂飞魄散,逃跑的步子比他还快。

    抱着她的那双手忽然抽出一只,拿出身上的钱袋,散作一团,岌岌上赶的人群顿时哄乱起来,撕抢一气。借着这个空档,他二人得以一时的开脱。她躺在赵匡义的怀里几乎能感到他那颗心脏已经跳的快要没有知觉,这个人,若不是担心她落入坏人手里,何以会拼出全力撑到现在。心底一沉,下意识揽紧他的腰背,意外发现他背上湿濡一片,指尖触到一个突出的冰冷物器,勉力伸了手放在眼前看一看,手上猩红一片。

    她倒吸一口冷气,颤抖出来:“你——什么时候的事?”

    他冷峻的眉目半丝痛楚也看不出来,只轻松的:“方才出客栈,被一只飞刀伤了,无妨。”又道:“抓紧了,前面有条河,我要带你渡过去。”

    她这才回神过来,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仿佛头脑都要炸开,赵匡义,当真不要命了么?她扯上他的袖子:“他们要的是钱,你既已给了,定会放过我们才是,何以要担着性命之忧渡河,你知不知道——你这刀子不取,若要遇了水,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

    他头上的冷汗咝咝冒着,面色苍白,却淡淡道:“他们原先的确只想要钱——”看了她一眼:“现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了。”

    她听得自己的心怦的一下,看着他又贴着她的头发道:“他们就快追上来了,这条河是我们唯一的生路——”顿了一下:“可能会有些冷,你忍着点。”

    她不知该是说好,还是说不好,踟蹰间,赵匡义已跨前一步破冰而入。

    原先在冷风中颠簸了半天她并不觉得怎么,许是神智都纠结在逃亡的路上,这番冰水入骨,她才感受到冬日真正的残忍。

    完好如她尚且觉得身子锥刺般难忍,赵匡义身受重伤受的侵蚀就可想而知。厚厚的冰面被他用身子硬生生一道又一道的挤破,她能察觉到他前侧的身子也似有汩汩的液体流出,抱着他的胳膊越发往下沉去,渡到一半,已是半跪在河水里重重喘着气,她拼力握紧他的手,泪水终于落下来:“放掉我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他笑的牵强,却也坚定,月光笼着他那一幅朗朗清越的模样,格外好看。反手握住了她:“放心,你这样担心我,我怎么舍得死。”又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来:“别再说话了,攒些力气,我若不济昏死过去,还得烦你照顾我。”

    赵匡义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躺在他怀里却不知想哭还是笑,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无用过,那一身功夫此番却与摆设没有两样。如此,她真想给自己一顿鞭子,何以要心血来潮洗上那样一个澡,何以要在当时同意他与她结伴而行。

    血水的腥气与河水的寒气团团围绕在她身旁,眼前那个人不觉越来越模糊,迷香的后劲上来,她再抵挡不住,最后一眼看他,他眼里的笑像是落尽漫天星辰,华光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