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食节（五）
赵光义的晋王府就在御街上那开封府的一侧，要出朱雀门，所以离相国寺有一段距离，既是马车行进，也行了好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我与赵匡胤、赵光义三人坐在四面都是遮帘的马车里，小小空间，逼仄不堪，抬眼不是赵匡胤就是赵光义，真真难受的很。 索性难受了一路，却终归有个头，马车兀的停下来，我便知，那晋王府终于走到了。 夜幕低垂，两座张嘴扬颈，体态雄壮有力的石狮各立于府邸门前的一侧，因是天黑，悬挂在琉璃瓦屋檐上的灯笼便显得格外火红。就着光线，我这个车下的比白日里还要利索。 门口侍卫显然见惯了赵匡胤，点头哈腰驾轻就熟开了门引领我们几个进去。赵光义的几位夫人挨个在大厅里候着，一行人消息倒是知晓的快，恐赵光义着了小厮快马加鞭的回来通告的罢。 刚一入厅，那一众丫鬟小厮便跪了下来，阖声道：“陛下万福，臻妃娘娘万福。” 几个夫人也颇得礼数的福着身子，道：“见过哥哥嫂嫂。” 赵匡胤淡然一笑：“既不是第一次来，何以回回都这样礼数周全，”又对着赵光义：“如此，我以后想要出来清闲清闲，都没了个盼头。” 赵光义拘礼笑道：“话虽如此，也不能失了礼数。”顿了一下，待众人都起了身子，接着道：“二哥若是还有精神，不妨让我着下人去准备些歌舞，把酒享乐，也道是过个完整的节日。” 赵匡胤拧头看我，眼里颇有些询问的意思，我因实在乏的紧，便委身福了一福，柔声道：“时辰尚早，夫君便和叔叔看些表演再睡，只是我今日走的困了，想早些休息，就不一起凑这个热闹了罢。” 言毕，未等赵匡胤开口，旁侧赵光义的王妃越国夫人符氏却摆出一张笑脸迎上来，握住我的手腕道：“嫂嫂累的紧么，若是不打紧，府上有些个提神醒脑的香丸，我可于你拿上几个，放在鼻间闻一闻，便顷刻不觉累了。嫂嫂病愈初次来府，却让我们没法设宴招待，委实愧疚的很。”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眼浮着风情的女子，除夕家宴见过她一次，出生显赫，乃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的六女，两位jiejie都分别做了后周世宗的皇后，且那个小的符太后现在还被赵匡胤供养在西宫，得享天福。然虽这府里的夫人侍妾她是我识且仅识的那一位，却怎的也与她亲近不了。想当时我卧病在床，众人都道我失宠，那雅致清幽的轻流阁便真如天上月宫一般冷清，没个一星半点来探我的影子。如今不过将将受了些优待，众人就挤破头颅献我的殷勤，只叹一声世风颓下，世风果然颓下啊。 嘴角氤出一丝白梨花般的淡笑，抬手轻轻覆在她握在我腕上的那只手，道：“meimei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叫下次出了宫，一定特特来你府里叙旧。今次就先做罢，委实因我体力确然有些不济。” 符氏闻言，也再不坚持，只笑着看我，柔声细语道：“也好，容我先带嫂嫂去厢房里歇下吧，前厅这里怕是要闹腾一阵子，丝竹乐曲，想是嫂嫂你现在也厌的慌。” 我颇感激的点了点头。 正欲提了脚跨前一步于赵匡胤和赵光义拜别，却不想赵匡胤淡淡一句：“我也有些困，正好一起走吧。” 我的脚步滞了，身边符氏也是一愣，连同那赵光义也有些诧异的询问道：“二哥不看表演了？” 赵匡胤捋着袖口，只看着我，一双眼睛如那明月碧波般清澈，道：“不看了。” 赵光义楞了半晌，显见一时还反应不上来。如此，他这个哥哥寻常应该很给他颜面，今次却特然绕道行了个偏路，他那内里，必然十分受伤。 果然，受伤的赵光义面目青白了一会儿，不甘心道：“此班舞姬乃新近引来的一批辽国人，个个妖娆，跳的也确然与众不同，是颇有些韵味且刚且柔的长剑舞。” 辽国女子，是那些个高鼻梁、高颧骨的异族人么？素闻辽国是我大宋朝里最最强盛的一个敌国，南临北汉，又霸占着燕云十六州的中原汉地，国家的疆域和实力更可于我朝之匹敌，乃是顶在赵匡胤心尖上的一颗硬石。如此而来，赵光义府里的这些舞姬，倒确然能燃起他的一些兴趣。 只是赵光义，他这等明目张胆的向自己的哥哥献女人，就没有考虑过一丝我的感受么？还是，他根本就不想我与赵匡胤有个任何牵扯，以他那时说过的话，又加上现下的地位气势，倒的确敢去那样搏上一搏的。 心里初初打了个寒战，虽说今夜赵匡胤若是真能觅得一位佳人，那我便可少去与他同床共枕的那些个尴尬麻烦，但到头来若是他弟弟为了一己之私，那便免不了以后还得出些什么幺蛾子，又觉得万万有些玩的过火，不免有些惴惴。神思犹疑间，却听得赵匡胤的声音悠悠然然，竟有些回味的：“是么，不过若是辽国的女子起舞，我倒觉得此生已经见过最好的了，”又笑着看他的弟弟：“你就不劳心了，今日大家都疲累，早点歇下是好事。” 赵光义嘴唇张了两张，眼中竟有一道看不太真切的悔恨闪过，拱了拱手，道：“二哥说的是，论舞姿，这世上倒的确有一个人当得起那天下无双四个字。也罢，我府上的这些个庸脂俗粉，实在没个什么看头。”手一挥，对着旁侧的一个小厮道：“去准备些小菜水果送到东厢的上房，”又不经意扫了我一眼：“荔枝就算了，前日里从阆州贡来的那些雪梨，多备几个。” 呃，赵光义是怎的知道我顶喜欢吃那雪梨的？心中稍微一沉，莫不是，我真与这个果敢王爷有过瓜葛，天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只是还未计较个清楚，手背一热，便让赵匡胤覆手给拢了牵着一路走出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