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变故(上)
婚期临近,陆辰儿既没有不安,也没有羞怯,更别提期待。 到了初六这天,忽然苹姐儿来了,她嫁作妇人已有半年,还一如从前那般明媚,只是发髻绾了上去,妆束有了变化。 苹姐儿这样突然上门,陆辰儿有些惊讶,不过更多却是高兴,拉着苹姐儿到美人榻边坐下,“我以为你要过几天才来。” “想来便来了。”云锦端茶过来,苹姐儿接过,“你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作为待嫁之女,陆辰儿难得的没有半分羞色,“一切妥当了,娘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早前便已备好了。” 苹姐儿点了点头,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陆辰儿近前瞧了苹姐儿一眼,细看之下,苹姐儿今天眉宇间似多了几分郁色,“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苹姐儿强自笑了笑,放下茶碗,似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也没说出来,抬头只盯着陆辰儿瞧,眼珠一动也不动。 半晌过去,陆辰儿不由觉得毛骨悚然,苹姐儿一向是藏不住话的,这样的神情,肯定有问题,陆辰儿有意缓和气氛,随意道:“到底怎么了,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 “辰儿,”苹姐儿圆睁着眼,张了张嘴唤了一声,又是一声叹息,这样一来,陆辰儿更急了。 “关于你和李皓白的婚事,你和你娘亲说一声,不如缓缓。” 苹姐儿松了一口气,陆辰儿却是吊起了一口气,满脸错愕,不曾料到苹姐儿会说出这话来,又瞧着苹姐儿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回过神,摇了摇头,“苹儿,今日初六了,初九便是正经日子,三书六礼,如今只差迎亲书以及亲迎了,婚姻非同儿戏,到了这份上,怎么可能缓一缓,若是我和娘亲去说,那岂不成了胡闹。” 苹姐儿大约也知道是胡闹,可望着陆辰儿满心急切,不得不说,“这事真的要缓一缓,你不能嫁给李皓白。” “苹姐儿,你胡说什么呀。”连这话也出来了,陆辰儿只觉得好笑。 苹姐儿摇了摇头,话既然开了头,后面就好说了,“我偷偷听守泌说起,大约是半年前的事了,李皓白在松林书院迷上了柳家一位嫡亲的表妹,听说两人情投意合,已到了相知相许的地步,如今只瞒着李家和柳家的长辈,只等你嫁过去就要迎进门。” “那又怎样,”先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陆辰儿听了苹姐儿这话,倒放下了心,淡淡道:“我是他李家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正室,纵使他们俩情深意重,情比金坚,进门也不过是个妾室,顶多是个贵妾罢了…” 苹姐儿明显有些恨其不争,“如果真的只是贵妾迎进门,那就好说了,你可想过没有,不说李夫人柳氏是她的嫡亲姑姑,河东柳氏的嫡女,能进门做妾室,守泌说过李皓白有心要以平妻之礼把她娶进门。” 陆辰儿一怔,尔后,却是笑道:“不可能,平妻不是那么容易娶的,他还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不敢胡来的,而只要在皖地这地面,他便娶不了平妻,皖地巡抚公孙大人是我父亲的门生。” “未嫁之前一切都还能谈,你嫁过去,一切都难说。”瞧着陆辰儿似没事人一般,苹姐儿先急了,“你若开不了口,由我去和你娘亲去说这事。” “算了,我父亲年底前要回京,纵使李皓白要娶平妻,李大人也不敢冒这个险。” 大约是陆辰儿的态度使得苹姐儿恼了,“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不以平妻进门,你想过没有,你嫁过去,怎么过日子,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李皓白心思不在你身上,李夫人又偏向侄女,宠妾灭妻可不少见,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陷在内院的泥潭中,妻妾相斗。” 听到妻妾相斗的四个字,陆辰儿脸色白了白。 世事总是相似,重活一次,她努力跳出一个圈,若苹姐儿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又陷入另一个相类的圈。 差别在于,这一世,她嫁进了李府,如同成了上一世的赵雅南,并且,还是得不了婆婆偏心的赵雅南,可纵是在上一世,她也不曾羡慕赵雅南半分,她永远记得赵雅南那双怨妒的目光,她不敢去设想和保证,天长日久的内宅生活,会不会把她磨成上一世的赵雅南。 唯有此刻,她内心明明白白,她不要成为上一世的赵雅南。 妻妾相斗,经历过一次,她更不愿再重历第二次。 程氏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吃了一惊,甚至有些不相信,只对陆辰儿道:“这还不简单,本朝官员不纳妾的不在少数,只要李家答应李皓白终生不纳妾,一切都不在话下。” 简简单单的一句,便把苹姐儿和陆辰儿打发了。 苹姐儿只觉得豁然开朗,到了这份上,退亲几乎不可能,唯有让李家保证不纳妾。 陆辰儿听了,浑浑沌沌地回到回月阁。 保证有用吗?上一世,程常棣和她情浓时,说过那么多山盟海誓,最后,不过是一时的心醉神迷,灿烂光华。 重活一世,一直以来,她不过是执着于避开前世的种种,希望改变结局,寻求一世平安。 如今,避开一个程常棣,来了一个李皓白,难道结局都是命定,无法改变。 若是这样,她何必重新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用多想,娘亲一定能从李府得到了保证,至少李府,李皓白如今不是那个做主的人。 “姑娘,夜深了,还是早些休息。” 陆辰儿恍过神,屋子里已是灯火通明,转头,云锦满脸担忧,苹姐儿和陆辰儿说事的时候,云锦并未避开,因此,云锦此刻的担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今日苹姐儿所说的事,你也听了,但我心中还是存着疑,仔细想想,也有可能是苹姐儿误听了,我和那人的婚事,是去年开始议的,今年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希望让人去查一下,你出去和端行说一声,明天传他进来,就说我有事吩咐她去办。” 云锦喏地一声答应,“姑娘放心,夫人下午便派了身边妥帖的管事去查了,若实在端行查不出什么,还能从夫人那边打听一二。”
陆辰儿点点头,这事上,娘亲只会比她急。 “我记得上次我过生日的时候,汀姐儿送给我一只埙,你去取来给我。” 云锦记忆中,陆辰儿于乐艺上学过琴筝,甚至还练过一段时间的琵琶,但从未见陆辰儿学过埙,何况会埙的人也不多,上次收到了这份礼的时候,瞧着礼盒精致,云锦还想着下回再转手送出去,因而收起来放在多宝阁中,不曾动过。 此刻,听陆辰儿提起,心中虽疑惑,但还是应了一声,“我去取。” 陆辰儿嗯了一声,当然明白云锦眼中的不解,这一世,直到目前为止,她不曾学过埙,上一世,她是去了京中,才知道有这样一种乐器,在安定公府瞧见八姑娘萧琳吹过,听上去呜呜咽咽,仿佛人在哭泣,她偏偏就喜欢上了,还特意让萧琳教过她一阵子,那还是安定公府没出事的时候。 夜凉如水,西边天上,半张脸的月亮高高悬挂,中庭除了明瓦罩灯发出浅黄色的火光,还有皎洁的明月光洒了一地。陆辰儿出了房门,沿着台阶而下,到最后一阶台阶上席阶而坐,跟在一旁的丫头要阻拦也来不及了,“你们都进屋,让我单独在这坐坐,别来打扰我。” 罗绮忙转身回屋,尔后抱了一个厚垫子出来。 “地上凉得慌,还请姑娘起身让奴婢垫上这厚垫子,免得受了凉。” 听了这话,陆辰儿起了身,待罗绮垫上垫子,又坐了下来,“都回屋吧。” 罗绮瞧着陆辰儿眼望着天上那轮缺月,凝视着出神,只好带着众丫头散开。 不一会儿功夫,云锦取了埙出来,一眼便瞧见陆辰儿坐在外面,仰头望月,一动也不动,纤细的背影,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凉。 心头没来由的一酸,又想着当此时节,夜深露重,正欲出门去劝陆辰儿回屋,却让罗绮拉住了,说了陆辰儿的吩咐。云锦摇了摇头,转身去了里面,拿了件小袄才出来。 “姑娘,这是上回汀姐儿送的埙。”云锦上前递给了陆辰儿。 陆辰儿嗯了一声,接过。 云锦又把手中的那件小袄子披在陆辰儿身上,“到底外面凉,姑娘心情再不好,也得保暖好好爱惜自己。” 陆辰儿淡淡笑了笑,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袄子,让云锦扣了排扣。 两手握着手中的埙,鹅蛋大小,象牙白色,十分精致,上次没仔细瞧,汀姐儿送的竟然不是普通的陶埙,竟是象牙制成的,只怕得来不易,若不是两世为人,还能识货,送给她倒是糟蹋了。 回头望向云锦一眼,“我想一个人坐着,有事我会叫你,其他人便让她们先歇息。” 云锦应了一声,“夫人有好些事要交待,林mama这些天都在梨香园。”起身留下了这一句。 望着云锦的后背,陆辰儿心头不免又升起那份赞叹,真是她的好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