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殇情篇 恭王殿下（二）

    我下意识地仰头对他轻轻微笑。

    但也许只有我自己明白，这笑容有多少苦涩隐藏其中。

    可我也只能对他笑，而且，还要装作与方墨然毫不相识。虽然，我们三人心知肚明，但我站在他身边，便注定到死都会是他的女人。

    我同方墨然一起度过的两年时光，是永远的避讳。

    轩辕子埈的一双目光柔得似能滴出水来，他对我同样回以一笑，伸出手抚摸了我脸颊。我有些许恍惚，当于众人面前——而且，方墨然就站在对面，不由地想要闪躲，终究，却还是放弃了。余光瞄到恭王妃时，她正对着方墨然微笑，像是寻常人家的新婚燕尔夫妻，暖暖的笑意似要将众人都一并感染了去。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偏着头轻声感叹着：“王爷，你看皇上和皇后好恩爱呀！”

    恩爱？呵，真是一个可笑的字眼啊。

    方墨然收回目光，抬头看向我，我看到他眸中的冷笑，如针般划过我的双眼。

    灿烂的笑意自轩辕子埈眼底丛生，我却觉得刺眼极了。他落在我脸颊的手掌，带来一阵阵冰凉的触感。我多想一掌拍开，就此逃离。

    轩辕子埈拉着我，向凉亭方向而去，却在经过方墨然面前时，听闻他一声轻轻地询问——“你快乐吗？”

    瞬间，我神情一凛，脚步不由停顿，一颗心砰砰乱跳，急躁的不像话。我不确定轩辕子埈是否听到，但如此近的距离，恐怕想听不到都难吧？

    果然，轩辕子埈刹那回身，双眸微微眯起，却在这时，方墨然一把将我左手拉过，我不动声色地试着挣脱，但他偏偏却是那般执拗，加紧了力道，就是不肯放手。

    他疯了是不是！

    不想要命了吗？

    恭王妃一脸不解之色，怔愣地看着方墨然抓着我的手，张大了眼睛，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轩辕子埈一句话都不说，我却能明显感到从他身体四周不断散发着的冰冷寒意。

    那么多人都在看着，方墨然却如同无视，我不便有更大的动作，只能暗自挣扎，扫了一眼周围，对他暗暗使着颜色。

    方墨然，放手啊！你在想什么呢！倒是放手啊！

    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

    我不再是桑婷玉！那个曾经跟你定过亲的桑婷玉！

    而且，现在，皇上就站在面前，你视自己的命如儿戏吗？还有你新娶的王妃，你该怎么对她解释？！

    他的眼眸已没了往日的潇洒，一丝一丝的悲怆隐匿其中。看着这样的他，我是多么怀念那个曾经和我拌嘴吵架的方墨然，那个曾经把我噎得说不出话，一脸笑意的方墨然，那个曾经神采飞扬，笑容灿烂的方墨然……

    他仍旧抓着我，带着我贪恋且熟悉的温度，无视众人，低声再问一遍，“我在问你，你快乐吗？”

    快乐？

    方墨然，你告诉我，快乐是什么？

    对于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对于一个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来说，快乐，还有什么意义？

    我渐渐微弯了唇角，对他露出一抹笑意，缓缓说道：“当然，快乐！”

    可是，方墨然，你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了吗？

    我一点儿都不快乐！

    直到三天前我才明白，没有了你，我怕是永远不会再快乐……

    夜色。静谧。

    月光倾洒，一盏烛火微微燃着。夜早已深沉，我却了无睡意。身侧传来一阵阵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我偏着头，就着月光，在两年之后又一次细细打量了他，还是那样的眉眼，是世间俊美，骄傲的男子。他此刻睡着，没了一贯的冷峻凌厉，睡颜如孩童一般纯真。大概两个时辰前，他从御书房回来，将我抱入怀中，向我抱怨着，“清染，我好累，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批不完的奏折，都快要把我累死了。”

    我突然就想到宸儿，当年，他也是在我面前这样抱怨着的。

    我试着推了推他，“皇上应当注意身体，快些回去休息吧。”

    他却忽然抬头，把我放开，一人走近卧房之中，连衣服都没脱下，便躺在了床上，“今天晚上我不走了，就在你这儿睡，来，清染，跟我一起睡觉。”

    我有些害怕，踟蹰着不敢上前。虽说，我们是夫妻，可时隔两年，我没做好准备……我下意识抓紧了衣领，他却从床上一跃而下，打横将我抱起，放到床榻之上，翻身在我身侧躺下，头埋在我颈窝处，轻声缓缓说道：“睡吧，清染，我……我不碰你，我是真得累了，睡吧。”

    很快，他进入睡梦当中，我那根紧绷的弦才骤然松断。

    心中却弥漫着一丝一丝不断升腾的晦涩难安。

    你明明是曾经我爱过的男人……可为何如今，我却是这般害怕你呢？

    是在害怕以后的日子么？还是在害怕你又会重新给我带来伤害？

    轩辕子埈，你告诉我，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不过两年光阴，你待我的态度，怎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说两年前，你不爱我，我一目了然，但此时，我却深深惶惑，难道果真是失去了方懂得珍惜吗？

    可是，我又该如何待你？

    我小心翼翼将他手臂从我腰间拉下，起身下床，来到桌前吹灭了烛火，踩着落在地面上的惨淡月光踱步来到窗前，将半边儿窗子打开，透着月光的余晖出神地望向远方。

    突然，院子角落处，树下的白色身影吸引了我全部视线。

    他整个人沉浸在阴暗中，树枝透下的斑驳光影镀了他一身，衣摆随着夜晚的秋风轻轻飘荡。

    瞬间，我脑海一片空白，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那个地方，下一瞬，踮起脚尖，扒着窗楞的双手不断狠狠用力。

    是他么？

    一定是他对不对？

    我知道，皇宫对他来说，可谓来去自如。

    但他又想做什么？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我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知道，他是一直在看着我的，果不然，他迈开脚步缓缓向我走来。秋风飒飒，已有些许的树叶开始飘落，落在他身上，增添了无限的沉寂与萧索。

    我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伸出双手——

    “砰”一声，将窗子大力关上。

    就此，再无半点儿气力，泪水很快迷蒙了视线，我紧紧咬住双唇，才没哭出声音。

    “怎么了，清染？”

    蓦地，我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轩辕子埈轻轻拍着我后背，关心的话语在耳边荡起。

    我略作迟疑，反手将他抱住，揽着他腰身，在原地转了一圈，好让他背对着窗子，一定不能让他知道方墨然就在这里……

    “没什么……突然睡不着，有些，想我家人了……”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些，我有片刻恍惚，顺势将头埋入他胸膛，余光瞥向窗外，只有婆娑的树影倒映在窗子上，心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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