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男妃

    连连咳嗽之际，哥舒妩眉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变得如独孤无双一样了，不觉自嘲似得一笑。

    独孤无双是她除却白予靖之外，唯一的一名男妃，当年虽然号称青离第一才子，如今却是罪臣之子，养在深宫，大门不出。

    哥舒妩眉上次见他，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中秋。那时候花朵流香，月色正好，独孤无双气色虽然不好，却也出来相陪，月色下容颜俊雅。

    哥舒妩眉也不由心生怜惜，赏了他一块刚刚烤好的鹿rou。

    只见独孤无双一见就脸色大变，涩声说了谢谢女帝赏赐，就以从容就义之姿态，将鹿rou慢慢咬下，一口尚未吃完，就开始一口口的吐血。

    宫中御医方才告知，独孤无双这病是沾染不得荤腥。

    哥舒妩眉哭笑不得，自己并无赐死独孤无双之意，只是无双他却以为自己一番好意乃是索命，明明不能吃鹿rou，偏偏也不说。

    哥舒妩眉想到这里，也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亦难怪独孤无双会这么想，当初纳独孤无双为妃，本来便是不得以之举。

    独孤家权势滔天，cao纵朝政，哥舒妩眉母妃也十分忌惮，只是不露声色。她扣住独孤家幼子，留在皇宫，实际上却也和人质差不多。

    哥舒妩眉只听说母皇当初，曾经倒垂青于年轻俊朗的独孤丞相，两人本来是青梅竹马。只是这些闲言碎语，如今当然也无人敢说的。

    等母皇诛尽了独孤一族，也因为苍龙之劲反噬，已然油尽灯枯。

    她弥留之际，哥舒妩眉也去看过他，哥舒翰柔低声说：“你饶了独孤无双是不是？”

    哥舒妩眉实在不忍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儿亦被杀死，只垂下脑袋，低声说道：“母皇息怒，无双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的。”

    “你年纪比他还小一岁，如今却要做女帝了。”哥舒翰柔手掌温柔的抚摸女儿的脸孔。

    “留下那小子，你就要记得，决计不能亲近他，否则母皇做鬼也不会安心。”

    哥舒妩眉眼中微微酸涩，欲要说什么，哥舒翰柔却勾着她脖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心独孤家。”

    母皇临终的一句遗言，宛如一句咒语，叫哥舒妩眉永远也无法安宁。

    这么多年来，自己软禁独孤无双，又冷落他。自从白予靖做了她丈夫，哥舒妩眉更是不曾与他亲近。

    这么多年来，那温秀的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了病，常年咳嗽，命如风中残烛。

    哥舒妩眉心中涌起了一抹愧疚。幼时两个人拉过小指，说过一生一世，绝不叛离，只是违背这个誓言的，却是自己。

    她冷落了独孤无双，有时候虽然想要见他，只可惜母皇那句遗言时时在耳。虽然时常暗中嘱咐宫人好好照顾，莫要怠慢了，明着却没有丝毫表示。人人都知道哥舒妩眉爱的是白予靖，冷落了独孤无双。这个无双才子，不过是冷落的玩物，已无价值可言了。

    有时候走到了那照月宫，却只是听着独孤无双咳嗽声，哥舒妩眉万万不敢走进去的。

    母皇屠尽了独孤一家，独孤无双外表虽然不说，内心也不知多恨自己。

    哥舒妩眉不由自主摸着自己小手指，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抬头一望，哥舒妩眉也有些惊讶，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走到了照月宫前。

    原本欲跟从前一样离去，这时候一名宫人却走出来，恰好看见了哥舒妩眉，不觉露出惊讶的神气，蓦然脸上露出欢喜。

    “公子，公子——”

    “女帝来看你了。”

    哥舒妩眉一时有些慌张，她不好私下来看独孤无双，要是白予靖知道了，说不定认为自己背叛了他。

    一想到了白予靖，哥舒妩眉心中就是酸酸的。

    虽然白予靖未必在意自己跟谁好，说不定觉得自己不缠着他还会欢喜。可是哥舒妩眉也还是不愿意私下见自己男妃。

    “我只是路过，改日再来吧。”哥舒妩眉咳嗽了一声，这一次是假咳嗽。

    自己这么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不欲和独孤无双见面。

    那小宫女却是护主子，一时情急跪下来：“陛下还是去看看公子吧，最近天冷了，他咳嗽得很厉害，有时候糊涂了，就叫着女帝的名字。”

    “他叫我的名字？”哥舒妩眉喃喃自语。

    “公子不是故意冒犯，只是他已经病得糊涂了。”小宫女抬起头，很俊俏诚实的脸。

    看独孤无双只是一个病秧子，本来就只留半口气了，哥舒妩眉估计应该也不会有人多想。她听这个小宫女这么说，也有些心软。

    自己也是活不了多久，那就去看看独孤无双吧。

    哥舒妩眉终于踏入照月宫。

    看来自己的吩咐还是有效，照月宫还是不显得凄凉，一进去，里面生了炭火，烤得暖烘烘的。

    几名宫人看到了哥舒妩眉进来，都是纷纷行礼，眼珠里也有些好奇。

    独孤无双果然是个才子，身边留的几个下人也颇有点灵气。

    堇色帷幕下，淡色的流苏垂落，床上那人盖着薄薄的被子，身体曲线一览无遗，已经是个挺秀的青年，如今正在轻轻的咳嗽。

    一转眼间，当年的小男孩居然已经是一名青年了。

    哥舒妩眉不觉感慨，时间也是过得太快了些。

    犹自记得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她年方五岁，那天穿着素红色的衫儿，脑袋上戴着沉甸甸的头饰，一名漂亮得出奇的小男孩儿走到她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大礼。

    那脸颊温雅俊秀，一头长发垂到腰间，却是漂亮的银色。

    两双略带稚气的眸子对望，却都不由自主对对方产生了好感。

    长长的银发凌乱，散满了整个床铺，一只手抓着被子，虽然有些干瘦，肌肤却有些玉质的感觉。

    伴随青年的咳嗽，那手掌也是轻轻抖动。

    “无双，你怎么样了。”哥舒妩眉一阵心痛。她只觉得孤独无双仿佛很难受的样子。

    “女帝，你来了。”独孤无双闷闷的说。

    他整个人藏在被子里，好像一只埋在沙子里的小海龟。

    想起童年的趣事，哥舒妩眉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