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尝家法
每个人都可以有远大的志向,但一旦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得到的结果便不尽相同,尤其在这样的年纪,也许会有鼓励,会有人看好,但更多的是嘲讽,是觉得其为人轻浮,善夸海口。 饶是罗清凤搬出了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不能够堵住悠悠众口,把舆论向好的一面引导,至少,教授《博传》的先生是彻底记住罗清凤了,并且不是善意的那种。 而罗清凤的名字也开始被更多的人知晓,昨天才和李义章闹翻,今天就名动书院,一时间还真的有不少人像是看热闹一样过来看看她,被围观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是她吗?昨天说著书立说的那个……” “就是她啊,那么小就开始说大话,真是……” 竹苑里的人是最先开始对罗清凤指指点点的,那种明显不是悄悄话的音量很让人烦躁,再看到虞万两同样带着疑问的目光,罗清凤更是坐不住,一下课便独自跑了,到广密的梅林之中躲清静。 正是秋,梅林中无甚景致可赏,十分安静,罗清凤捡了一处干净的地儿坐下,听着风声,又觉得太静了,不喜欢热闹也未必表示喜欢宁静。 “啪”身后传来一声响,一个人跳下树来,罗清凤回头去看,是跟李义章同车的那个被叫做“辉哥儿”的女孩儿。四目相对,罗清凤对她笑了笑,表示友好,女孩儿移了眼,迈步要走,罗清凤也准备起身离去,两人不知怎地撞到了一起。 “啊,对不起,对不起!”罗清凤压住了女孩儿的衣摆,急忙起身,揣在怀里的青木牌掉了出来,砸在女孩儿的身上。 “罗清凤。凤哥儿?”女孩儿拿着木牌起身,念出了上面的名字,同时叫出了她的小名,罗清凤先应了一声,随即问:“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儿不答,扔还了木牌,拂去身上的尘土径自走了。罗清凤愣了一会儿,喃喃:“是李义章跟她说的,还是因为小名同样都叫‘哥儿’,她偶然听到就记下了?”摇摇头,“想这个干嘛,还是想想怎样了局才是,长篇大论定不能够,小写一篇童言试水总不至于出错吧!”主意一定,顿感全身轻松许多。。 “你真的要著书立说吗?”吃完饭,虞万两还在纠结于这个问题。 “原来不是,但现在看来,不是也不成了。”罗清凤暗暗叹气,吃个饭都不得安生,要被四下里的目光百般打量,世上多的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更有那等看着别人想吃葡萄也要酸的,听几句酸话也属正常。 “原来不是?是我说错了么?”虞万两不笨,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好意思,“那你说的‘小说’是……” “那只是一种说法,就是像游记一样的本子,故事内容更加丰富罢了,不是著书立说,二者有云泥之别。”罗清凤解释着,看到虞万两含着歉意的目光,并没有迁怒,是她自己说得不明白,又怪得了谁呢?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还以为……”虞万两挠挠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今天她的心情也受了影响,到目前为止都没吃零食就可以看出来了。 “算了,没关系,反正……”罗清凤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后面的话含糊不清,著书立说,也许并不是不可行,旁的不说,《论语》总算是大半知晓的,那可是经典啊,若不是实在不好解释“子曰”,默写下来也可以算作是著书立说了,还是千万年不朽的著作,只可惜…… 六岁啊,她才六岁,以前一直是体弱怯懦不敢多言的模样,突然一下子发了豪语,并且真的一夜之间捧出一个经典著作,恐怕得到的会是“多智近乎妖”这样褒贬兼有的评语吧,而那些不能够打消怀疑,愿意深究的,又该怎样对待她? 最难过的,便是罗奶奶那一关了。 虽然得到了本尊的全部记忆,但性格上的改变,旁的人看不出来,但亲人难道一点儿都不会发现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罗清凤害怕跟罗奶奶亲近,倒是巴不得她不要关心自己,一直刻板地吩咐就好。 若不是以前的罗清凤跟阿文交流很少,她更想要换掉阿文,也算是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吧,她可不想被当做什么妖孽烧死,本能地排斥一切对自己身份有威胁的人。 好像杜鹃鸟,被下在别人鸟巢里的小杜鹃会本能地把其他的蛋顶出去,保留下自己。这算是生物为了自身生存而来的排他性么? “凤哥儿,对不起……”虞万两搓着手,懊恼地道歉,“若不是我误解了,就不会……” “没关系的,还是那句话,就算现在不可以,难道我以后也不能够著书立说么?”罗清凤站起身,向虞万两伸出手,“我们还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有无限的可能,谁能够知道自己以后会有怎样的成就呢?说不定我以后还是文学大家,一代文豪哪!” 看到罗清凤俏皮的笑脸,虞万两也笑了,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展颜一笑,目光掠过回廊,李义章站在那里,正要退后的步子在看到罗清凤的目光之后向前行来,她的身后竟然没有跟着朱姐和燕姐,真是稀奇。 罗清凤张了张口,余光扫到虞万两的表情不太好,也没有先说话,李义章径直走过来,然后从拐角离开了,轻飘飘的目光好似看到了她们,却又好像没有看到一样,安静得压抑。 “奇怪,她的两个跟班儿呢?”虞万两低语了一声,也没有多加纠结。 罗清凤把想要写小说的事情给虞万两说了说,并且拿出了一篇匆匆翻版出来的寓言故事,短小精干,又不太深奥,看起来既有启发性也不至于让人太过存疑。虞万两看了十分喜欢,大包大揽地把以后出书的事情扛了下来,虽不解为何不直接用本名,却也没有多问。 下午的时候,罗清凤才听到李义章打人事件,她打的人据说也不太好惹,而她又太过嚣张,打了人之后拍拍手直接就走了,留下朱姐和燕姐应付麻烦,因她后台大,自然是不能够叫家长的,只是赔了些钱了事,事情的后续,她根本就没有露面。 有权和没权的就是不一样!罗清凤也酸溜溜地想了一回,这样的事情若是到了自己身上,绝对不是赔钱道歉可以了事的,可看看人家,赔了钱一句道歉都不用说,事情就抹平了。 罗清凤更加坚定了自己读书考学的决心,以前也是文科班读出来的,难道就应付不了一个文士的考试么? 除了罗清凤更加认真刻苦以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虞万两因为罗清凤的激励也曾努力了一阵儿,不几天又恢复了原样,在课堂上偷懒。 第二天,罗清凤就扔出了一篇简略版《劝学》请先生指正。一句“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立时成为发人深省的名句,以六岁稚龄能写出如此不朽文章,实在难得。先生拍案叫绝,赞誉声立时压过了毁誉,没人再斤斤计较那个“著书立说”了,事件就此渐渐平歇。 看到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虽是名满庆阳,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但也不算太出格吧!罗清凤前几天还这么庆幸着,可现在,面对罗奶奶的“家法”,她的庆幸立刻不翼而飞了。 “好啊,是谁教得你这么轻狂的,送你去书院,好的没学,就学会了说大话么?!这是谁教你的?!” 一直,罗清凤都以为罗奶奶只是表面上严厉,心底还是慈爱的,对罗清凤不说关怀备至,却也不曾缺衣少食,甚至还买了阿文来专门照顾,可,在那根粗粗的棍子打在身上之后,罗清凤真的不敢相信这是亲人能做出的。
一棍子下来,罗清凤这营养不良的小身板立刻就趴下了,半天直不起来。 “跪好!”罗奶奶厉喝一声,及至罗清凤跪直了,第二棍子又下来了,罗清凤不傻,她会顺力往前扑倒而减轻棍子的力道,可即便是这样耍小聪明,后背还是火辣辣一片疼,疼得人发晕。 “你才读了几本书,就想着著书立说,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鸿鹄,翅膀还没有长硬,便想着自己飞了么?!能够写出一篇文章便猖狂起来了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你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罗奶奶继续骂着,听着是问句,却并不需要罗清凤回话,又一棍子下来,真是半点儿没有留情,若不是知道这的确是本尊的亲生奶奶,罗清凤会怀疑她是想要就势打死人,而不是所谓的“棍棒底下出孝子”。 “奶奶,不能打了啊,不能再打了,姐儿承受不了的!”阿文被喝令站在一边儿,开始还害怕得不敢说话,只站在角落里,看到这三棍子厉害,罗清凤被打得半天爬不起身来,这才扑倒上前,连连磕了几个头,跪着求情。 罗清凤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无法直起身子,伏在地上喘气,耳边听得阿文的哭声,她却十分平静,咬紧了嘴唇,腥甜的气息化在口中,唇上被咬出了鲜血,她没叫一声吧,真的没出声,好样的! “混账,我教训孙儿你这奴才竟敢拦着!”罗奶奶踹起一脚,把挡着的阿文踢到一边儿,这一脚想必不轻,罗清凤听到了阿文的闷哼,哭声一度停滞。 知道罗奶奶这股火还没发干净,罗清凤也发了狠,挺直了身躯,喝住了阿文的求饶:“闭嘴,奶奶要打,只管打好了,只看着打死了干净,你做什么拦着?!”回首看向罗奶奶,嘴角的笑意冰冷,“奶奶可还觉得打得趁手,若是棍子不便,不如换成刀子,一刀下去,两下干净!” 铿锵有力的话从血色的唇中吐出,那似嘲讽似决绝的笑可怖可怕,罗奶奶一时怔住,举起的棍子竟没有马上落下来。 罗清凤还想要再说什么,眼前一昏,软倒在地,倒下的时候还在想,体罚果然要不得啊! “……大夫,她怎么样了?……” “现在着急,下手的时候怎不知轻重?她才六岁啊六岁!幸好没有再打下去,否则这小命便要不保,老婶子,若不是你我相识早,我定会认为凤哥儿不是你的亲孙儿,怎地下如此重手,便是恨铁不成钢也太过了些!” “……” “一个内服,一个外敷,好歹要养上一段时间才好,前段时间太过劳神才伤了心脉,这次又伤身,怕不是那么好养的,本就体弱……唉……多注意些,别让她太劳累了,才六岁的孩子,指望她一步登天也未免太过了!” 耳边模模糊糊有人说话,趴在床上的滋味儿很不好受,背上火烧火燎的,罗清凤渐渐清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的欲望,意识好似游离在外,疼痛的时候也会呲牙,真狠,有仇么?竟是往死里打的架势,那个可怜的素未谋面的母亲大人不会是被打死的吧! 最初成为罗清凤的时候,不是没有茫然没有恍惚,但还是想要活着,没有原因,就想活着,于是坚持,迅速地适应环境,甚至梦想有一天赚很多的钱,当个大官,不说呼风唤雨,却想着要为本尊尽孝,好好照顾罗奶奶,让她颐养天年,晚年能够享享儿孙福。 罗家的祖业没有多少,在村子里连个土地主都算不上,那几亩田罗奶奶年老耕种不得,都租给了人,收回来的钱也就勉强度日罢了,新衣都是很少有的,也称得上是贫穷了,她想要改变现状,想让罗奶奶过好日子……可,满腔的热情被这一顿打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