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②
当铁骑郡主走进远香堂，苏家众人的目光霎时顿住。 尤其是龙氏，脸色大变，极为错愕。 铁骑郡主今年三十有五，正是女人最富有风韵的年纪，身形高挑，眉目秀美，眼窝较深，鼻梁高挺，充满了异族风情。始衣白窄衫，毡冠红里，腰系大带，长度及膝，佩戴弯刀与马鞭，外穿直领宽袖大袍，袍摆及地，富丽之中透出一股子不容忽视的威严。 由此可以看出，铁骑郡主不仅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一位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美人。 这位大美人进来站定，朝着高座之上的老太君行了个躬身礼，便将目光落在了苏园园的身上。 被她紧紧盯住的苏园园只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往龙氏的身旁挪了些，然而，此时的龙氏完全沉浸震惊的情绪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孙女的不安。 沉默片刻，铁骑郡主率先打破尴尬，主动朝龙氏行了个礼：“好久不见，安国公夫人。” 听见她向自己问好，龙氏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自嘲一笑：“我当初只知道你并非汉人，竟没想到，你原来是西夏的郡主，倒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如今看来，难怪你当初要抛夫弃女一走了之，原来是要回到你的西夏国，继续过你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一听到这话，苏园园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名震天下的铁骑郡主，竟然跟苏家是旧识！ 不能苏园园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君就缓缓开口了：“既然今日有客来访，这及笄礼就暂且搁置，稍后再行继续。春茹，你把七姑娘待下去，好好照应着，可别让不相干的外人惊扰了她。” 闻言，龙氏这才回想起来此刻身在何处。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苏园园，一向从容有度的眼中竟然浮现出慌忙之色。她抓了抓苏园园的手，声音微微颤抖：“快，跟李姑姑回去歇着，没有我的吩咐，千万不要出门。” 说着，她就将苏园园往李春茹的方向推了一把，示意李春茹赶紧带着苏园园离开。 还没等苏园园走到门口。就被铁骑郡主身后的一名年轻男子伸手拦住，只是那名男子在看清苏园园的容貌时，竟有些诧异，脱口问道：“竟然是你？” 苏园园自然也是一眼就认出他乃昨日在大街之上救了自己的没藏昊天，一时之间也有些愕然：“你怎会在此处？”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打扮。心下立刻了然，想来此人也是西夏国使者队伍中的一员。 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龙氏与铁骑郡主等人的目光纷纷扫过来，露出征询的意思。 苏园园看了一眼没藏昊天，后者自觉地站出来，将昨日在街上巧遇一事简略地说了一遍。末了，他还不忘看了一眼龙氏，别有深意地说道：“安国公府的七姑娘当街受辱，竟未见苏家有人出面保护。如此看来，安国公府对七姑娘并非重视。与其让七姑娘在此处受委屈，倒不如让她随母亲大人回西夏，以母亲之力，定然保她不受半点委屈。” 听完这番话，苏园园忍不住多看了没藏昊天两眼——没想到这个闷葫芦看着闷声不吭，居然开口就是这么一大长段，而且还说得有板有眼的，当真教人刮目相看。 很显然。苏园园的关注点明显发生误差。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此时说话的中心主题都是围绕着她。 在场所有人在听完没藏昊天的话之后。全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龙氏，整张脸都变得铁青，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胡说八道！七姑娘姓苏，身体里流淌着苏家的血液，她是我们苏家嫡亲的骨rou，凭什么被你们几句话都带去西夏？你们以为安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可以任由你们随意将人带走？！” 一直没做声的安国公苏明贤，此刻也站出来，沉声说道：“郡主阁下，您贵为西夏来使，今日驾临安国公府做客，实乃我苏某之幸，理应被我等奉为上宾。方才之言，苏某只当是年轻人不懂事，一时冲动胡说的，不予计较。各位还请上座，来人，快些看茶！” 铁骑郡主却不曾挪动半分，她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搭在弯刀之上，手指轻轻摩挲刀柄，缓缓说道：“我儿昊天方才所说之话，便是我今日拜访安国公府的目的，既然你们安国公府没有照顾园园的能力，那就请你们将人交出来，让我这个娘亲照顾她。” 一直处在状态之外的苏园园，此刻在听到“园园”二字之时，下意识抬起头，所有天马行空的思绪全部回到脑海中。 片刻的死机过后，苏园园僵硬地挪动目光，看向旁边的龙氏，想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位铁骑郡主说自己是她的娘亲？她的娘亲不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老太君在暗地里朝李春茹使了个眼色，李春茹会意，抓住苏园园的手腕，稍稍紧了紧手指，又将苏园园的思绪拉回来了些。李春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此处不便久留，七姑娘且随奴婢离开，稍后奴婢会为七姑娘解答疑惑。” 说完，李春茹就想拉着苏园园赶紧离开，奈何没藏昊天一直拦着，无论她们怎么绕路，他都能如影相随。 没藏昊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苏园园：“你为何要听他们的一面之词？我若是你，就留在此处，听听他们是怎么当面对质的，你也好弄清楚他们到底欺骗了你多少事情。” 李春茹将苏园园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阻挡没藏昊天的目光，面无表情：“这位公子还请自重，莫要对我家七姑娘信口雌黄。” 这边还在僵持，那方的气氛早已经剑拔弩张。 只见龙氏瞪着铁骑郡主，心中百般恼恨，面色一变再变，最终竟是怒极反笑：“当年你丢下年幼的七姑娘一走了之，不闻不问，任由她在东江镇受尽委屈！就连松哥儿病故，你也未曾寄来过只言片语，所有的痛苦全部都由七姑娘一人承担！那时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仅没了母亲，就连父亲也没有了，你若真是她的生母，又何至于如此冷漠？！” 一番话，问得原本从容淡定的铁骑郡主也动容了，她的双眸微微垂下，显得很是愧疚：“抱歉，我驻守在夜狼城，边关事务繁忙，一直无法脱身……” “既然无法脱身，又为何还要来寻她？既然你十几年来都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职责，又为何还要自以为来地带她离开？！你与其来这里搅乱我们的生活，倒不如立刻回你的西夏国去，七姑娘这些年来没有母亲，将来也不需要再有母亲！” 在龙氏的逼视之下，曾经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皱过一下眉头的铁骑郡主，此刻不由自主地拧紧眉毛，面色极为复杂：“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骨血，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亲人，这些年来，我日夜都思念她。我担心她过得好不好，想看看她长成什么样了，不知道她喜欢吃些什么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有没有喜欢的心上人……作为一个母亲，我承认我很失职，所以我现在来接她回去，就是打算认真补偿这些年来亏欠她的！” 说到最后，她的眼神伴随心情变得坚定起来。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足够整个远香堂里的人都能挺清楚，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苏园园。 当苏园园抬起头看向她的时候，她正好也将目光落在了苏园园身上。 母女两四目相交，双双一顿。 不等铁骑郡主开口，苏园园就首先收回目光，别开脸去。 她看向没藏昊天，淡淡说道：“请让开，我现在需要回去休息。” 没藏昊天不为所动。 苏园园的语气也加重了些：“该说的你们都说了，该听的我也都听完了，你们今天打乱了我的及笄礼，我看在你们是西夏来使的份上，此事暂且不予计较，但请你们不要得寸进尺。这里是安国公府，你们既是宾客，就该有宾客的样子，怎可阻挡主人家的去路？这位没藏公子，还请你拿出身为西夏贵族的气度，让开路来！” 闻言，没藏昊天的神色顿了顿：“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为何不愿考虑跟我们离开？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你到了夜狼城，一定会爱上那里，那儿真的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再美的地方，也不会是我的家，”苏园园似是想起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嘲的淡笑，“当初我的母亲抛下我时，不曾问过我的感受，而如今你们大张旗鼓地回来要带我走时，也不曾问过我的想法。从始至终，你们都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根本不曾想过我在这件事中是个什么样的境地，如此，你觉得我还会想跟你们离开吗？” “你……真的不愿意再考虑一下吗？” 没藏昊天在问这话时，屋子里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纷纷转过来，尤其是铁骑郡主，她紧紧盯着苏园园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愧疚与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