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桃花落,闲池阁,锦书难托④
甘蓝原姓何,家住在景州黄道县,家里世世代代都是佃户,属于地地道道的农民。 她家里另外还有两个兄弟和三个meimei,家里境况极为贫寒,前些年不幸遇上蝗灾,田里没了收成,家里人只能靠着挖野菜过日子。 何家娘子为了多赚几个钱,夜以继日地织布做绣活,结果累垮了身子,病倒在床上下不来地。 为了给何家娘子看病,何老爹只能忍痛将长女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景州城里的黄牙婆,黄牙婆后来又辗转将何家长女卖给了安国公府,赐名甘蓝。 刚刚进府的时候,甘蓝几乎以为自己掉进金窝窝里面了,不但有干净整齐的衣裳裤子穿,每餐都还能吃上干净的白面馒头,这么好的日子,简直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 她渐渐抛开了进府之时的恐惧不安,迅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不想回到从前的苦日子,所以她总是很努力地干活,只为了让主人家满意,不将她赶出去。 依照甘蓝的能力与资历,其实早就该升到三等了,奈何她性子倔强,说话也是直来直往,虽不曾特别得罪过什么人,却也没有讨得什么人的喜欢,除了一起进府的鸢尾与之交好以外,再无什么其他的人缘。负责擢升丫鬟等级的人事房对这种没有根基的小丫鬟很不在意,而她自己也未曾主动去争取过,擢升的事情被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苏园园进府。 现在忽然冒出私相授受的事情,大家都不免吓了一跳。 苏园园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不便插手此事,正巧钟嬷嬷也不在,便由白芨代为审问,苏园园被请到里间旁听。 另外再派人将梧竹幽居的大门关上落锁,但凡来访的客人,都已苏园园生病歇下为由,推到改日再来。 客室里头,白芨问及芙蓉所说是否属实,甘蓝正要解释,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芙蓉又说道:“我还亲眼见到她将一包东西塞给了那花匠,想必是从府里偷了东西出去,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快些让人将屋里贵重的东西都检查一遍吧。” 见到芙蓉一再打断甘蓝的话,白芨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顺势将目光转到芙蓉身上,似笑非笑地问道:“我在问芙蓉,你做什么总是插嘴?” 芙蓉还不够格与白芨对嘴,对上白芨别有深意的目光,她立刻就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白芨又看向甘蓝:“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既然有人说你与外头男人私相授受,我现在就给你个辩解的机会。是死是活,全在你自己一句话。” 一听到“死”字,甘蓝原本因为紧张而混沌不清的脑子瞬间变得清醒,言辞也开始变得清晰。 “我昨天奉命看护晒在院里的书,后来芙蓉jiejie找到我,说是要去厨房吩咐今晚小姐的菜式,但是她不小心扭到了脚,不方便走那么远的路,便请我帮忙去一趟,她说她会帮忙照看院里的书。我瞧着天气很好,而且来回一趟厨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帮她跑了这一趟。” 白芨若有所思地扫了芙蓉一眼,心中大概有了个底。她又接着问道:“昨天下午除了去厨房之外,还有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我离开厨房之后,在回梧竹幽居的路上碰见了来苏家修剪花草的哥哥,我心中欢喜,一时没有顾上规矩,就私下里拉着他问及家中情况。哥哥说二弟看中了隔壁村李家的二女儿,想要上门提亲,奈何家中无钱,爹娘最近都在为这事儿发愁。然后我就折回房中,将自己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钱财拿给了他,这一去一来耽误了时间,却没想到会被芙蓉……芙蓉jiejie给撞见……” “哥哥?!”芙蓉几乎不敢相信,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你被卖进安国公府已经四五年了,早与外头亲人断了关系,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哥哥来?莫不是你为了脱身胡乱瞎掰的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刚见到哥哥的时候,也没认出那就是哥哥,当时还是哥哥先认出了我,我才反应过来。”说到这里,甘蓝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说前几年跟着城里一个花匠老师傅学习修剪花草,这两年学得有些成果了,那老师傅便将他介绍给了安国公府。今日他便是与老师傅一起来的,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上,当真是老天庇佑,我心中不甚感激。” 花匠……苏园园微微眯起眼,原本她是想借着甘蓝的事情,来敲打敲打芙蓉,眼下她忽然改变主意了,她示意白芨进来一下。 等白芨进来之后,苏园园好奇地问道:“家里从前可有这种认亲的先例?” 白芨点点头:“虽然这种事情很少见,但的确是有几例。咱家是大户人家,不允许家里女婢与外人随意接触,不过若是真的碰巧遇上了亲人,这也是她们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分,于情于理,都不算坏了规矩。” 白芨也是个机灵人,一眼就看出了苏园园的意思,立刻又接着说道:“甘蓝的事情还需要调查一番,倘若一切属实,再报给人事房留个底。今后逢年过节时,小姐若是心善,还能赏赐甘蓝个好处,让她回家去看一看。” 苏园园顺着台阶往下走:“天地君亲师,既然她的父母双亲还在,若能孝敬一二也是应该的。只要没坏规矩,我倒是乐得做这回好人!” 白芨笑了笑:“七姑娘果真是个善良的人,甘蓝能跟着您,也算是她的福分。” 苏园园微微一笑。 甘蓝的事儿不算私相授受,苏园园便没有了回避的理由,她与白芨一道出来。她对甘蓝说道:“等下钟嬷嬷回来之后,你且随她去人事房走一遭,将认亲的事情交代清楚,好让人事房那边派人去核实,若是属实,此事便就此揭过。” 甘蓝心中狂喜,她使劲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甘蓝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她揣着激动的心情,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低着脑袋站到旁边暗自欢喜。
待苏园园再度将视线转回到芙蓉身上时,却见到芙蓉正咬紧下嘴唇,一声不吭。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芙蓉细声嗫嚅:“我……我知错了……我不知道那个花匠会是甘蓝的兄长……” “我不问你甘蓝的事情,我只问你那些书的事情,”白芨对这个不知悔改为何意的芙蓉感到有些头痛,“你既然接替了甘蓝的差事,在甘蓝回来之前你都必须要好好看护那些书,而你却放着正事儿不做,跑去管别人的闲事!你难道不知这是玩忽职守?!” “我只是想替小姐分忧,没想到最后会演变成这样……” “事到临头你还死不承认?”白芨眉头微皱,“玩忽职守的下场,想必你刚才已经听得很清楚,不需我再多说一遍。” 她顿了顿,回头看向苏园园:“芙蓉是梧竹幽居里的大丫鬟,此事还请七姑娘出面裁定。” 苏园园想了想,语气很低调:“我从前也未曾处理过这种事情,怕是会处置不当,还请白芨jiejie指点一二,让我也跟着长个见识。” 白芨来之前就得了龙氏的暗示,自知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此刻却也不能不开口接话:“姑娘可别这么说,指点不敢说,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既然芙蓉犯了事,就该按照家规来处置。二十藤条不可少,打完之后让人送她去浣衣房,左右不过是个丫鬟,哪里还真能让她爬到姑娘头上来?!” 闻言,芙蓉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苏园园点头:“白芨jiejie说得对,家规不可废,凡事都得依规矩来办。” 很快,富安家的与大顺家的被叫了上来,她们一人按住芙蓉,一人找来了藤条。 偌大一间客室,独苏园园一个人坐着,她静静看着芙蓉跪在地上,被藤条抽得直冒冷汗,旁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啪”的一声,藤条狠狠落在芙蓉的背上! 前面两下,芙蓉死死忍住没吭声,可是后来越来越痛,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呼痛。 现在刚刚进入初夏,加之江南天气比较湿热,衣裳都穿得比较单薄。 大概抽到七八下时,芙蓉背上就开始出现猩红的血印子,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蜈蚣,刺目且吓人。 原本在其他屋里干活的人都被芙蓉的呼痛声吸引过来,每个人的脸色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她们眼底都浮出几分惧意。 等到二十藤条打完之后,芙蓉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背上血汗交融,看起来惨不忍睹。 白芨离开之后,苏园园让富安家的与大顺家的将芙蓉拖去浣衣房。没过多久,钟嬷嬷从外面回来了,苏园园让她带着甘蓝去一趟人事房,将甘蓝认亲和芙蓉调动的事情都报备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