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对话
石佩珍天刚亮就起来了,按理她要和众人前去上房行早礼。匆匆梳了头,插了一支绿珠簪子看着镜子里那个模糊的人影,佩珍有些发愣,她在这里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了她却从没在镜子里好好看过自己。或许几年就出去了,或许这里要埋葬她一生的青春。佩珍来不及多想,窗下已经有姐妹来催促着她快去。 石佩珍匆匆拉了拉衣裳便出去了。此时府里的男主人已经上朝去,女主人刚起来不久。大家齐来到正房院子,檐下站着的是芸芝。 芸芝说道:“传福晋的话礼都免了,该干什么就去。别偷懒。福晋这立马也要进宫去,该准备车子的立刻去准备,还有幔子,跟着出门的嬷嬷jiejie们。” 佩珍一步步走向了她所关心的小书房。这的确是间小书房,她听人说起过这府里还有一间大书房,可她从来没有进去过,没有上面的意思她也不能进去。小书房很简单只有几架子的书,一张小小的书案。她的印象中男主人只在这里拿过几次书和一些纸张,还有那天早上无意中来这里打过盹,他就再也没跨进了过这里。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她喜欢安静的地方。佩珍拿着笤帚轻轻打扫着地面。其实每天都在打扫也没什么灰尘,这里除了她谁还会记得这个地方。她听别人说起过这间小书房很快要合并在外面的大书房去,这间屋子连同后面两个小小的退步据说要改建成府里大格格的卧房。那么自己又将容身于何处,佩珍有些茫然。 扫了地,佩珍又去井边打水过来继续收拾,等擦拭完书桌以后,她轻轻拉开了旁边的抽屉。里面放着各色的纸笺,封好的墨,还有上了盖新的毛笔,甚至还有几张崭新的空白扇面。佩珍突然看见了一张有字画的扇面于是抽了出来。一面画着水墨的淡雅山水,一面是俊逸的蝇头行楷,细看却是一阕六一居士欧阳修的《长相思》佩珍轻轻念道:“苹满溪,柳绕堤,相送行人溪水西。回时陇月低。烟霏霏,风凄凄。重倚朱门听马嘶,寒鸥相对飞。”左下行有一枚拇指大小的印,上面是两字篆文,佩珍轻轻读道“青山”心中暗想这青山到底是谁。 “你认得上面的字?” 佩珍只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忙抬头向门外看去,只见那个男子穿着一身藕荷色暗八宝纹的锦袍,外面罩了一件浅湖蓝掩襟马褂。脚上蹬着一双杏色的短靴。佩珍知道这是府里的男主人,赶紧垂下头去,她看见了手上拿着的扇面慌忙将扇面放回抽屉,可能是因为心慌的关系,在她要关上抽屉的时候那扇面突然被她拉成了两截。佩珍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知道自己又犯错了,这下怎么好。 胤祥见此情景忙走了过来也没看佩珍将扯烂的扇面拿起来看了好几回。石佩珍跪在原地低着头说:“奴才知错了,请主子爷宽恕。” 胤祥没有做声,将那扇面随意扔在了桌上,在桌前坐了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起来吧。” 佩珍才知道他并不怪罪自己,男主人在此自己不能打扰的。于是端了水盆就要离开,才走到门口的时候,胤祥突然叫住了她:“磨墨。” 佩珍有些惊讶和诧异,愣了一阵子没有任何的举动。 胤祥有些不耐烦了,提高了音量喊了句:“你是聋子还是呆子,杵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磨墨。” 这是石佩珍到这府来做丫鬟以来第一次有人正式命令她做事。激动诧异之余忙放下了手中的水盆,取出腰间的手绢擦了擦手,故作镇静的说着:“奴才遵命。” 说着便来到了书桌前揭开了一方砚台,那方砚台很漂亮,盖子上刻着的是“鬼谷子下山”的典故,上面的人物刻画很是细致。佩珍在砚上点了些清水取出墨来开始低头研着,此刻她的心砰砰跳着,一阵的慌乱但也只能留心手中的事不敢偷偷去看坐在旁边的男主人。 胤祥看见了桌上放着一只花插,里面养着一支白色的月季花,他皱了皱眉头说道:“这花是谁养的?” 佩珍连忙小声回答着:“是奴才。”她已经研好了墨,突然她想起了芸芝jiejie曾说过男主人不喜欢在书房里养花的事,她怎么将这个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低头说着:“主子爷若不喜欢奴才就不再摆了。” 胤祥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取出一张雪浪纸蘸了墨飞快的在上面写着。佩珍站在后面悄悄望了一眼,她心中已经知道了关于“青山”的答案。 很快的胤祥就写好了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他的目光注意在刚才写的那张纸上,而佩珍却低头在那里出神。直到她听见了一声“哐当”连忙看去时只见胤祥踩翻了地上放着的水盆,盆里的水全部倒了出来,水漫了一地,更糟糕的是胤祥那双漂亮的杏色短靴已经全湿了。佩珍忙过来用手绢给胤祥擦拭着靴子,不过仿佛并没什么作用。湿的不仅是靴子还有裤腿,佩珍颤抖着说道:“是奴才不好,奴才有罪,请处罚奴才吧。” 胤祥低头看着他的靴子,正想呵斥这个丫鬟几句的时候却见她一脸惊恐的样子便收起了责备的话,佩珍跪在他的跟前使劲的擦拭着。 胤祥道:“你这样做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你去我房里重新找一双过来我换上。” 佩珍接着说:“光换鞋是没用的,裤子也湿了。” 胤祥准备出去自己过去换,他这才注意到原来佩珍竟跪在水迹里,她自己仿佛丝毫不在意。 佩珍几乎要哭出来了:“奴才该死。” “什么该不该死的,起来吧。不怪你。”胤祥见她起来后她膝盖以下的裙子全污了:“以后做事别犯迷糊了,不过我记得这里是没有丫鬟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佩珍小心回答着:“回爷的话,奴才来了已经快一年了。” “一年!”胤祥点点头,他绕过了翻扣在地上的水盆已经跨出了门槛,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和佩珍说着:“你喜欢养花的话就留着吧。” 佩珍不知道他会突然回头说话,两人的目光突然一接,佩珍看见了一双深邃又明亮的眼睛脸立刻又红了忙低下头去,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抬头看时,胤祥早就离开了。
佩珍这才弯腰来收拾着这狼狈的局面,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埋怨自己今天不知倒了什么霉,扯烂了扇面,打湿了男主人的鞋子。 胤祥心想着,他从来不知道书房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丫鬟,一个有些迷糊又有些微微独特的丫鬟。他从来没有听幼君或是其他人提起过。听她说已经在书房里快一年了,而他却全然不知。 等进屋的时候幼君已经回来了正在那里哄着淑杭。 幼君见了他忙笑说:“你怎么回来呢?” 胤祥道:“回来有一会儿了,有点事。” 幼君的目光再次注意到孩子身上,胤祥径直进屋让芸芝给他找鞋找裤子。 芸芝见状忙喊了一句:“哎呀,爷这是怎么呢,怎么全湿了。” 胤祥道:“不小心踩着的。” 幼君在外面听见了两人的话忙问道:“怎么呢?” 芸芝答道:“爷将鞋子全弄湿了这里正换着呢。” 胤祥换好鞋子走到外间他本想问问关于书房里那个丫鬟的事,于是开了口:“幼君,我有事想问你。” 一旁的宝娟忙推了推幼君说道:“爷问福晋的话呢。” 幼君这才抬头看了看他,很快又关注着淑杭去了,满不在乎的说了句:“什么事,说吧。” 胤祥低头想了一回又将话收了回去接着说道:“算了,四哥还等着我有要紧的事,以后再说吧。”他已经走了出去,幼君心全在孩子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胤祥也由着他去了。 快要出府的时候胤祥才记起刚才写的那张纸忘在了书房里,想要叫人去拿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只好自己过去,胤祥便健步如飞的向小书房的方向奔去。 小书房里静悄悄的,他挨门进去。屋子里整整齐齐,地上的水已经快要干了。书桌上扯烂的扇面,还有那朵白月季花已经没有了踪影。刚才写的那张纸正被一个镇纸压着。屋里没有了刚才那个丫鬟的身影。 胤祥拿了纸就要往回走,来到屋檐下的时候却见刚才的那个丫鬟手里捧着刚才桌上的花插向这边走来,见着了他忙低下了头站在那里。花插里已经变成了两朵,一红一白的两支月季。 胤祥正要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又突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爷,奴才贱名佩珍。”佩珍恭敬的回答着。 胤祥只觉得这句奴才听得他分外的刺耳,胤祥蹙起了眉头没有说任何的话,匆匆扫了她一眼,她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天青的袍子,外面是件软缎的银红坎肩。 佩珍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那身影青春,挺拔,他脚下的步子飞快,如此的意气风发。佩珍低头嗅了嗅手中的花,可惜月季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