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似梦繁花
这场雪竟然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天气骤然变得冷了好些。幼君又照常恢复了不出门的习惯了。笸箩里那幅为慧君绣制的围屏幼君来回看了好几次,绣着梅兰竹菊共四幅,每一幅都配有一首诗。针线功夫也算是平常,只是配着诗文,倒添了几分的雅致。 因此让人去配了四扇花梨木的镂花格子将绫子装裱了起来。目前这块围屏正摆放在幼君的卧房里。慧君过来看过好几次,满口的称赞,又让幼君自己多摆几天。 富察太太的正月在忙碌中已经过完,这来往不清的年酒,正月还没过完的时候富察太太已经躺下。幼君天天在富察太太身边伺候,端汤送药。 富察太太心中安慰:“我若没你还不知道愁成什么样?” 幼君含笑道:“额娘天天这样忙,幼君却帮不上什么,心里正过意不去。如今额娘又躺下了在身边伺候是天经地义的事。” 富察太太笑道:“你也该学着理家,年纪又不小了。以后做了当家的主母若都不过问的话怎么好?” 幼君红了脸嗔道:“额娘偏又说这些,六姐出了门。额娘身边就只剩我一个,我当然要在额娘身边多陪几年。”幼君心中又想自己才多大呀,哦十六七岁,还只是一个正在青春期的花季少女而已。 富察太太道:“我也想这样着,可你一年年的大了起来。那上门来提亲的人自然也会多了起来。一两年留得,再久就不可能了,迟早也是要出这个门子的。我还真舍不得你。” 幼君正要说什么,便有管家婆子来回话。幼君见富察太太精神还好,于是让她进来。又给富察太太支了枕头,扶富察太太坐了起来。 等管家婆子回了话又领了命才下去,外面的丫鬟说:“三姑奶奶来了。” 幼君已经迎了出去,一个年轻的媳妇手里牵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幼君喊了一句:“三姐!” 梓君看了看幼君,脸上方露出笑容,点头道:“七meimei。”又弯身对跟前的小男孩说:“快喊小姨。” 小男孩招呼了,幼君已经上前将小男孩抱入怀里。 梓君还想问问幼君关于富察太太的身子,富察太太在里屋已经在说道:“我的老三回来了么,快进来我瞧瞧。” 早已有丫鬟揭了帘子,梓君牵着儿子,便走便高声说:“额娘,额娘。您老还好吗?” 梓君是富察太太唯一还尚存的女儿,好不容易一见焉得不激动,竟要下炕来。梓君忙上前按住了富察太太的身子。又端详了母亲一阵子,方说:“额娘,初五的时候我来你还好好的,怎么就病呢?” 富察太太道:“不是什么大病,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偷空休息了两天。” 幼君端了富察太太的药来,听见了这句忙和梓君说:“三姐好好劝劝额娘。都躺下了还要强呢。” 梓君道:“额娘是个cao劳的命,这家里的事也多。我原本也是走不开的,福郎他阿玛也病了。请医问药,烦琐死了。”又忙让福郎给富察太太行礼。 富察太太点头叹道:“我还想着你能过来帮忙我料理几天。你六meimei的日子快到了,剩下的事却还多。” 梓君道:“我也没法子。额娘不如让柱儿他娘来管几天。额娘也少cao些心,还有七meimei了。我如今也顾不到这里了。” 富察太太听说也没别的话了。 桃花刚刚盛开的时候慧君却已经迎来了自己的大婚之期。那一日在富察太太的房里,丫鬟们围绕着她,给她梳妆开脸。一身大红的描金绣凤的嫁衣,将慧君本就出众的样貌映衬得更加动人。 慧君那天始终是安静的,眉目间含着淡淡的羞怯。等装扮好以后,慧君到玛尔汉和富察太太及母亲跟前磕了头。接着又将脖子上那个挂了十八年的金锁取了下来,放到了铺上红绸的托盘上。依礼这是要留在父母跟前,让父母做个念想。 玛尔汉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已经出嫁过三个女儿了,早已经习以为常。富察太太一脸的沉静也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对于慧君,富察太太心中没有很强烈的感情。只有慧君的生母翠姨已经忍不住拿着绢子扭过头去,这大喜的日子,她不能落泪。 慧君已经行完礼,该要上花轿了。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慧君转身来到幼君面前从衣服里取出一个荷包,放在幼君的手上,眼含热泪,说道:“meimei,这个留给你吧。” 幼君也是极力在克制自己,她向慧君说着祝福的话,真心诚意。 外面喜乐已起,喜娘替慧君蒙上了盖巾。堂兄已经过来背上了慧君,走向了她的花轿。也走向了慧君崭新的人生。 幼君目送着她,也真心的祝愿她这最小的jiejie能够幸福,她的夫家能够好好待她。 尚书府里早已经涌入了许多来庆贺的宾客,玛尔汉已经去会那些官场上的相交了。富察太太也不能闲着,来的那些堂客都在熹月堂那边。 幼君见翠姨的模样有些心酸,本要安慰几句的。翠姨却已经起身回屋去了。幼君只得作罢,见富察太太已经过去会女客了。依礼幼君也应该去见见那些女眷的,因此也要起身去熹月堂。 走了一段路却发现手中的绢子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幼君只得对身边的宝娟说:“你去我房里另取一块来。我在前面的晚亭里等你,快来。” 宝娟答应着去了。 晚亭边有一棵桃树,上面正开着绚烂的花朵,幼君忍不住要上前欣赏一回,正出神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男声:“四处不见meimei,原来meimei在这里。” 幼君闻声忙扭头看去,与她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一身华服宝带的翩翩少年。幼君一看却是那好些日子没有看见的云森哥哥。云森已经朝她走来,先是作了一揖,一脸的笑容。幼君也赶着回礼,并道:“森哥哥好。” 云森笑吟吟的看着桃花树下立着的这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他心中本有许多话的此时却不知怎么开口,倒是幼君先问了一句:“舅妈可好?” 云森笑吟吟的回答了,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人站了一会儿,接着云森说道:“那次我给meimei写的信meimei怎么不回呢,连一句话也没有,也不知道meimei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天可急死我了。偏家里有事脱不开身,不然我早就来问meimei了。” 幼君摇摇头,模模糊糊的童年,模模糊糊的少年,虽然认得,但在情感上却找不着什么共鸣的地方。
幼君先喊了一句;“哥哥。”看了他一眼,这个眉清目秀又略显青涩的少年,幼君有些不忍去伤害他。可又不能让他继续抱着幻想,定定说了一句:“我不能回,不能的。对于我来说森哥哥儿时的玩伴,成年时最信任的兄长仅此而已。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在改变的,难道哥哥不明白么?” 云森倒退了两步,他仿佛不认识跟前这个meimei似的,幼君的话让他感到十分的挫败,云森耷拉着脑袋,有些怅然若失:“对不起,原是我多想了。唐突了meimei,meimei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说后向幼君作了一揖便离开了亭子。 幼君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她的话伤到了一个痴情的少年。可她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不喜欢暧昧不清的爱情追逐。 对于爱情这个词语幼君一向不敢触摸的,当还是颜幼君的时爱情两个字距离她是那么的遥远。因为一心想要改变生活,想要挣更多的钱。她一直在奔波,最后成了剩女。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幼君从来没体验过,上学时塞在她书包里的情书幼君在看后就丢进了垃圾桶,一封也没回,一次约会也没赴过。对于她来说只有努力让自己更强大,在职场中如鱼得水比那些虚幻的爱情实际得多。 “姑娘发什么愣呢?”宝娟取了绢子已经回来了。 幼君看了看她,这个忠心又体贴的丫鬟,叹了一句:“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她已经迈开了步子,脚踩的这片土地不再是竞争激烈的职场,不用每天都加班,不用拼命考各种职称来证明自己能力的证书。或许自己可以不用那么劳累了,闲暇时可以好好感受一下家的温暖。 幼君与宝娟来到熹月堂,这边正在唱着热闹的戏文,正好是唱的是《玉簪记》里“弦里传情一处”。 富察太太招手让幼君陪坐在自己跟前。幼君过去了,只见富察太太的右手边正坐着云森哥哥的额娘,她的舅妈。幼君先与舅妈见了礼。 舅妈上下打量了幼君几眼,与富察太太笑道:“这老七真是越来越好了。这模样怎么不教人喜欢。” 富察太太笑道:“七丫头可是我的心头rou呢。” 幼君想起刚才与云森说的那番话,此时到见了他的额娘,到底有些不自在,因此别别扭扭的在富察太太跟前坐着。 此时的台上正唱着“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翡翠衾寒,芙君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在幼君听来却是句句惊心,一时也不知道自己魂飞何处,思绪飘向了哪里。 仿佛中她又看见了自己垂髫之际,她跟在一个哥哥身后。她竟然也像男孩子似的趴在地上与森哥哥一起玩泥巴,后来弄得一裙的泥污,额娘还打过她的手心。森哥哥还教她骑马,她本来胆子小,却第一次就骑了一匹烈马,她被马从背上掀下来,好在她的森哥哥及时将她接住,她跌进了森哥哥的怀抱里。这些深植在脑海中的记忆,仿佛是幼君的,又仿佛不是幼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