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思想的交锋
段稷并没有立即入睡，他在桌前沉思片刻，又从行李箱中拿出一本书来，书名是长长的一串英文字母，《AnInquiryintotheNatureandCausesoftheWealthofNations》，虽然当代大学者严复已经翻译了这本著作，但段稷的老师向他推荐的时候，却建议他看英文原稿。 因为严复自己都声称，都对这本著作，“不甚了了”，“乃托译言志”。段稷自然知晓这是严复谦虚之词，但也懂得自家老师让自己学习英文原稿的良苦用心。 事实上，正是这本著作，让段稷彻底改变了从政的念头，转而从事最基础的商业活动。虽然在政界颇有斩获的段父，对段稷这一选择甚为不满，但段稷提出“经世济国”四字时，段父居然一改往日作风，极力支持段稷，让其他几个奢望继承家业的庶子眼热不已。 段稷先用香胰子洗了手，然后用毛巾擦干，这才翻开这本从遥远西方辗转流传至中国的珍贵书籍。他再一次从序言读起，脑海中，却浮现出大英帝国的铁甲巨舰。 大英帝国以一小小岛国起家，国土面积甚至抵不上大清帝国的一个省，却因此书而富，因富而强，以强掠财，其殖民地已遍布全球，号称日不落帝国。 但就此把大英帝国的成功，简单的认为是财富的积累，确实极大的不妥，段稷心中知道，大清廷数百年财富积累，是当今世界之冠，这才引来诸国列强的觊觎，但为何大英帝国富，继而强，大清廷富，却乏弱无力？ 段稷一页页翻阅，书页中的内容，其实他早已能够倒背如流，但他依旧喜欢翻阅的感觉，每翻开一页，都像是打开一扇新的窗户，每一行字母，都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尽的问题。 关于富而强和富而弱的问题，段稷思索良久无果，脑海中却转移到另一个疑问上。 其实他对琳琅今晚的演讲，十分的不满，在他看来，先富而后强，财力才是本源，而琳琅则认为，武力才是最终极的力量。他很想反驳，但家人的成功，以及琳琅轻易控制了这座城市事实，都在不断冲击他的理念。 这种疑问的反复折磨，让他深觉自己见识远远不够，思维太过鲁钝。 带着这种无数次折磨他的无力感，段稷躺进被窝，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在没有接触这些西学著作时，他是多么自信果决而又迷恋武力的人，但接触到这些思想之后，他就开始变的敏锐而伤感，遇事也总有几分犹疑不决。 这种改变，是十分让段父失望的，段稷也自知，好几次要即将因为这个缘故，而被剥夺继承人的身份。只是他也深知，要自己离开这些书，离开这些思想，已经是万万不能的。 段稷将自己埋入被褥中，这才感觉被褥中一片冰凉湿润，他心头突然想起进来时候，琳琅蒙头而睡的情景。 难道这个杀人如麻的女匪，也会为他人流泪？ 清晨，失魂落魄的段稷早早起床，就要去敲琳琅的门。昨夜，关于富与强的话题，他迫不及待的，要与琳琅辩论一番。待到琳琅房间门口，却清晰的听到屋内二人打闹的声音，让他敲门的手，不禁停住。 和琳琅一样，段稷也很想知道，琳琅昨夜，呼喝最多的名字，排名第一的帅哥，到底是谁？ 好奇心不仅会害死猫和女人，也一样会害死男人。 一阵风轻轻吹来，屋门就自动打开，段稷就尴尬的看到，琳琅正把荷香死死压在地上，准备严刑逼供…… 一阵冷风从冲进屋内，卷起数张稿纸，这一刻，琳琅感觉自己头上画满无数黑线，头顶飘过数只乌鸦，发出嘎嘎嘎嘎的叫声…… 冷场了…… —————————————————— 琳琅走在前面，云荷香随后，段稷跟随在最后。 关于富与强，财与力的问题，一直在他脑海中纠缠，他迫切的希望和琳琅好好谈一下。 走到一间大屋门口时，琳琅停下脚步，对段稷说道，“段老师，麻烦你去通知一下那些女学生，一会这里会有一场军事会议，有兴趣的，可以过来旁听一下。” 很快，段稷带着几个女学生，来到了这间大屋。 这件大屋本来被隔成三间，现在这些隔断全部被拆除，敞亮的大屋中，挂满了各式军用地图，全部是琳琅从日军总部搜刮来的。 段稷进屋以后，就被这些地图深深吸引了。 他忌惮冯家财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冯家财的父亲，当年徒步穿越数千里，绘制了一份《东游纪程》，详细记载了东北各地的山川地貌和各式险要，因此冯家一直视东北为囊中之物，若不是张祚霖的突然崛起，只怕东北早已姓冯了。 地图上那些日文字母，更是让段稷心中发寒，他没有想到，日本人居然对东北如此了解，这些巨幅地图上，细致的描绘着东北的山川地貌，以及，各地重要的矿产，其中煤、铁、铜三项，被重点标注。 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段稷这才发现，屋内，几道不善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罗汉，老七，小六，赵毅，****，个个都皱着眉头，他们尚是首次看到段稷，这个肆无忌惮闯入别人军事会议现场的人。若不是刚才听到他和琳琅相熟，此刻，段稷早已是一个窥伺军事机密的死人。 段稷身后的咳嗽声，却是冯家财发出的，他早早的来到这里，四处溜达，琳琅早就对卫兵说过，他和段稷可以在这军政府内里随意往来，除了后院。 冯家财可不比段稷一夜未眠昏头昏脑，他看到地图的第一反应是心惊，第二反应是，这里是禁地！虽然琳琅说过他可以随意往来，但不代表说，你可以随意闯入别人的军事会议。 “都来了？自己找地方坐。”琳琅端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碗米粥。 “来来，吃过饭再说。”琳琅返身又取了一个大托盘来，将米粥放在桌上，说道，“咱们抓紧时间，一边吃饭一边开会。” 琳琅看了一眼尴尬矗立的段稷和门口一脸微笑的冯家财，“进来一起吃，一会也帮我们出出主意。” “好哩。”冯家财毫不客气地走进来，好像他早就在等琳琅这句话一样。段稷也干脆坐下来，看琳琅要弄哪一出。 或许，只是依次例行推演而已，不涉及什么机密，段稷这样想到。 但让段稷大跌眼镜的是，这居然是一场真正的军事会议。 琳琅和五个参谋，利用手里有限的资料，反复在会议室正中那幅巨型东北地图上，推演周围数个势力的反应，依据宽城子周围的山川地理形势，用手中仅有的数百兵力，构筑了一道道防线。 “重火力太少了！”罗汉皱着眉头说，他隐约取代了小六首席参谋的位置，开始悄悄占据了军事会议上最多的发言权。 “荷香，兵工厂有没有办法制造出来机枪来？”琳琅虽然知道当下兵工厂的能力，但问了一句。 “机枪？”荷香皱着眉说道，“一来机枪的结构太复杂，对很多零部件的要求高，二来，咱们手中并没有机枪的图纸，如果拆掉现有的马克沁机枪来仿制的话，需要很长时间。” “需要多长时间？”琳琅追问道。 “五年，最少五年，而且，最后机枪的效果，也不能保证。没有图纸，很多地方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零部件的刚度，精度，柔韧性，各种热处理和表面处理技术……” 荷香张口说出一连串的专业术语，彻底砸晕了琳琅他们几个。 “想一想办法。”琳琅说道：“没有足够的重火力，抵挡起吉林将军来，只怕会比较难。” “喂，就你们这几百号人，想要守住宽城子，只怕不是‘比较难’吧！”冯家财忍不住开始泼冷水，他转头对琳琅说道，“jiejie，你还是和我回关内吧，关外离我家太远，想帮忙也帮不上。” “哎，要是在家里，吉林将军算老几，直接灭了他。”冯家财气呼呼的说道。 “行了，少给我瞎放梆子。”琳琅瞪了一眼冯家财，又对荷香说道，“昨晚我查点清单，发现兵工厂还存有不少枪支和弹药，能不能改装一下。” “我以前读过明军的武备经”，段稷突然想起一事，随口说道，“里面有种连珠火枪，其实就是将十几只火铳绑在一起，依次发射，虽然原理不一样，准备起来也十分麻烦，不过倒是有种机枪的感觉。” 罗汉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准备复杂一些没关系，打仗，其实打的就是那十几分钟，兵工厂里存有一千多支步枪，缴获了四千多支，加上……”罗汉的眼睛瞟向段稷和冯家财，继续说道，“加上另外的枪支和弹药，武装起七八个射速在每分钟三十发的机枪阵地，是完全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