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收口(一)
此刻,杨孝亭正跟徐发一路往闲悦山庄赶。 徐发一路走一路骂:“……我那三叔离家多少年,这忽然回来,说是在做药种生意,我心里还高兴呢,原是骗人的!还说那宅子都是他的——我呸!当真是吹牛不上税!他若真有这么一栋宅子,怎么会骗咱们这几百两银子?!这宅子若是他的,他怎么到今年才懂得回家?只怕早早的就来炫耀了!” “杨冲早就跟我说,这里面有蹊跷,我想着,那是你的亲叔叔,你我又是三十年的交情了,难不成你还跟着你叔叔哄我不成?若真是那样,这梧桐镇的唾沫也得把你淹死!”杨孝亭冷着脸,拿话挤兑徐发。 徐发就有些不愿意:“你就是不厚道,又戳我肺管子!你们全家都不厚道!” 杨孝亭向来是有一说一,此刻也是如此:“我不厚道还是你不厚道?你跟你三叔合起伙来蒙骗我,当我不知道?你儿子说了,你家烂了桔梗,买了参苗,日子倒比从前更加大手大脚,给他的零用都随手就甩过去两个大元宝!你那点家底,我会不知道?休拿没用的话哄我!” “那是我三叔给孩子的,说他发了财,却没疼过孩子一回……怎么又是我随手甩过去的?”徐发这才收了情绪,跟杨孝亭闷声往山上走了半天才又张口,“无论怎样,咱们去找他讲理!我是他的亲侄子,我就不信他能诞着脸死不认账!” 杨孝亭再也不理他,只是一言不发的往山上赶,他心里想着,有徐发跟自己过去指证,在那家的小主人面前告上一状,那小主人不管多小,也是这家的主人,又是名门大户,总得把自家的奴才惩治一番,还钱认错! 两人这回走着上山,很久才到了那闲悦山庄的门前,只是这回不再是杨孝亭平日里进进出出的广亮大门,而是一个小小的侧门,那门窄的只能供两人同时进出,门房也有些窄小,全然没有那光亮大门的气派。 朱孝亭一愣:“这是那所宅子吗?” “自然,你没跟我说那地里种的是玄参时,我还上来找过三叔一回,他就是从这个门把我领进去的,说他只是在这里看家护院,这宅子其实是他家主人的。以前主人不在,他就是这里的老大,现在主人来了,谁也不敢再走正门,都得从这侧门进去。” “你知道这不是你三叔的宅子,怎么不说?!”杨孝亭大怒。 徐发丝毫不见慌张混乱:“我以前就是以为这是他的宅子啊?他那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不然又怎么会上他的当?直到上回我来了,他才说是他想让族里的人都看得起他,随便说的,更何况,这宅子本来就是大部分时候都归他管的。” 杨孝亭无心跟他争辨这些,只是听他说的跟金泽说的差不多,那主人家本来就是这一两天来的,遂不再计较,只是让徐发砸门。 徐发二话不说便率先上去砸门,砸几下听听里面的反应,接下来再砸。 这样砸了几回,里头终于有人说话,才一开门,徐发便把头探过去偷偷说了几句,那开门的瞧了瞧杨孝亭,便引着两人进门。 杨孝亭跟在徐发和那开门的进去,走了没有几步路,就觉得脑后一疼,立时失去了知觉。 ——*——*—— 疼。 这是杨兆亭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他不自觉的探手摸了摸后脑,只觉得那里黏黏糊糊的,再想想昏迷前的情形,便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了。 他忍着疼睁眼一瞧,自个儿竟然躺在一个黑暗肮脏的牢房里,三面都是没有窗户的高墙,一面是密密的铁栏杆,挂着巨大的铁锁。 他吓了一跳,连忙手脚并用的爬到那铁栏杆前,透过缝隙往外一瞧,这牢房里里外外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别说同病相怜的牢友,就连狱卒也看不见一个。 杨孝亭心里头慌张,想高声喊叫几声,不论是人是鬼喊过来一个跟自己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谁知那嘴张了半天,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嗓子眼儿里却只发出气流通过缝隙时低沉沙哑的“啊啊”声,竟半点声音都吐不出来! 自己哑了? 哑了?! 哑了! 杨孝亭活了三十六岁,一直还算顺风顺水,从来没像此刻这般害怕过:被莫名其妙的打昏,关在牢房,身边一个喘气的人都没有,黑洞洞,脏兮兮,偏生嗓子还哑了,一个字也吐不出! 这是怎么回事儿?! 谁能过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原本就有些急躁,此刻更觉得血流一鼓一鼓的往脑门上冲,冲得他头疼欲裂,冲得他眼前金星直冒,疼得他恨不能把那脑壳掰开,把里面随意冲撞的血流释放出去! 他这么想了,竟也这么做了,两只手用尽力气扯着发髻,发髻被扯乱了,一缕又一缕带着鲜血、挂着头皮的头发被他扯了下来,脑仁儿里头的疼却不见丝毫缓解,反而疼得越发厉害。 杨孝亭喊不出,骂不出,也不明白发生什么状况,急躁中竟然朝那牢房的墙壁一头撞了过去! 一切都清净了。
真的清净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飞出了身体,顺着铁栏杆飞出了牢房之外,飘飘荡荡,飘飘荡荡,飘回了他活了三十几年的杨府。 他先是跌跌撞撞的去了锦绣堂,王氏正认认真真的坐在桌边,一手熟练的拨着算盘,一手翻动账簿,口中念念有词。 素娘帮王氏披上了一件外套,轻声规劝着:“老太太,夜了,快歇着吧,明日早起再算不迟。” 王氏却只是摇头:“我断然不能让孝亭他爹的心血败在我手里。” 素娘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太太说得在理。”便转头吩咐丫鬟去小厨房,让厨娘做一份清淡的宵夜给老太太送过来。 杨孝亭泪流满面。 他活了三十几岁,只知道跟同龄人玩笑打闹,哄温氏高兴娇嗔,何时想过老娘这样大的年纪,还夜夜如此辛苦?是娘不想把家交给儿子,还是自己这个儿子让老娘放心不下? 他心里头有些失落,转头又在杨府转了一大圈,瞧见儿子杨冲在秉烛夜读,二女儿杨雪婷嫌洗脚水太烫,踹翻了脚盆,他还想去找小鱼,却见小鱼的房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杨孝亭有些着急,他里出外进的找了半天,才见自己的亲meimei杨闵朝自个儿走了过来:“哥,你答应帮我照顾小鱼的,这么快就忘了?小鱼呢?” 杨孝亭想说小鱼一直在这儿啊,那嗓子却说不出话来,杨闵逼得又紧,他只得飞速的逃回自己的南藤居…… 他瞧见了温氏。 温氏正一丝不挂的躺在他们的床上,身上趴着个精壮的、同样一丝不挂的男人,那男人背对着自己,看不出是谁,杨孝亭只能看见温氏用雪白的胳膊抱紧了那男人,表情是他从前以为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放~荡和享受,嗓子眼儿里发出销~魂的呻吟声,一半是畅快,一半是压抑,随着她身上那男子有节奏的冲撞,一声比一声高亢…… 杨孝亭气得火起,抬腿对着那男人的屁股就是一脚,偏生他的脚有影无形,只能轻飘飘的穿过那男人的身子,连人家的一根汗毛都不曾碰到…… 杨孝亭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血管在瞬间全部爆裂,鲜血从五官七窍喷涌而出,整个人却瞬间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