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话 红灯理发店
话音未落,从屋里应声儿走出一个年轻女人,身上敞领穿着一件棉布对襟红衣,颈边拖着一缕直达腰际的青丝,想是出来的匆忙,衣裳纽子没系好,隐约可以看见里边儿好像什么也没穿。 见到司徒厉,她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略略点了一下头,低着嗓子道:“进来吧。”转身便先行走入室内。 我惊得头发都立了起来,只觉得脸上的肌rou一阵又一阵的抽搐——话说,谁能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这女人的模样打扮,再配上理发店内那烁烁闪耀的可疑红光,乖乖,这压根就是一门暗|娼啊! 司徒厉到底在搞什么鬼,他自己想要寻花问柳只管自便就是,老娘最多以后离他远点,可他巴巴儿地把我和乐平以及他那天真懵懂的小师弟缇月一起带了来是为哪般?亲,这完全不合理啊亲! 乐平走到我身边来,整整一天,直到此刻他的脸上才现出一缕笑意,捏着我的脖子道:“小双喜,以我对你的了解,你的脑瓜子里恐怕又在转什么肮脏念头了吧?” 我抬头对他诡秘地一笑:“怎么着,你也想见识见识?去呗,我不拦着!” 他不轻不重地在我后脑勺拍了一掌:“胡闹!” “jiejie……”缇月在我身后拽了拽我的衣襟,怯怯地问道:“双喜jiejie,这地方你来过吗?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呀!” 瞧瞧,连一个在床上昏迷了两年的毛孩子都看出奇怪来了,我看他司徒厉怎么跟这清纯乖巧的小男孩儿解释! 我不想说谎,也不愿让单纯的缇月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让男人“**”的去处,只回身勾住他的脖子,很没诚意地安抚道:“不怕不怕啊,jiejie在这儿,绝不会让那些妖魔鬼怪夺走你最宝贵的东西的!” “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小孩儿仰起脸来天真地问道。 我咳嗽了一声,正要瞎扯一通。被旁边的乐平就手推了一下,我看他也快绷不住要笑了。勉强板着脸,故作严肃道:“你一个姑娘,怎么成天耍流氓,别教坏了他!” 司徒厉站在门边候了许久,见我们三个只管站在原地你打我一下我推你一掌。未免有些不耐,嘴里“啧”了一声,道:“怎地还不过来,还要小爷三催四请么?” 我将身边俩男人一手一个牵住。咬着嘴唇慢吞吞地走过去,往司徒厉脸上仔细觑了觑,小心翼翼地道:“这位自称是爷的小哥。你到底是何居心哪!我能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没长眼睛?”他没好气地斥了我一句,调头就往屋里去。 我见他不愿和我多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回头对缇月嘱咐道:“跟紧我。千万别乱跑!”然后,尾随在司徒厉身后也进了理发店。 这所谓的“理发店”一望而知不过是个幌子。只有十几平米的店面内,歪斜斜地摆了两架理发台,连洗发专用的床也没有,只在角落中接了一根水龙头。四脚凳上摆着两个破旧的红盆子,很明显是挂羊头卖狗rou。 屋子的右手边有一道门。门上挂着布帘,里面的走廊弯弯绕绕不知通往何处,隐约可以看见几条白嫩的小腿在过道里来来去去,我心里明白,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客房了;而左前方另外还有一扇窄小的木门,司徒厉领着我们径直往那边而去,推开门,一脚踏了出去。 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浓厚,赶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大声道:“你还说不是要把我卖了,苍天哪,我们相识这么久,总该有点感情,你个狼心狗肺的,怎么忍心对我做出这种伤风败德的事!” 他不耐烦地用力扯出自己的手,张嘴就是一句大吼:“唐双喜,同样的话不要让小爷再说一次,老子又不是复读机!我告诉过你,这辈子……不不不,下辈子以及往后的三生三世,也绝不可能自讨苦吃对你产生一点邪心歪念,你省了这份担心吧!” 说罢,一拂袖冲了出去。 嘁,大家那么久没见了,开开玩笑有什么关系,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我吐了吐舌头,和乐平、缇月一起跟过去,刚一踏出理发店的门,顿时觉得脑子里有点迷糊。 此处看起来,应是理发店的后院,仿佛刚下过雨,泥地里踩的稀烂,前方一溜低矮的平房,密密麻麻都是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司徒厉这人思绪一向缜密,他山长水远地把我们带来这儿,莫非……这是茅山在锦城的分舵?哇咧,果真是大隐隐于市啊,这样一来,老娘岂不是有了靠山,今后再也不用愁喽! 司徒厉行至角落中的一爿房前,走上两级台阶,大咧咧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我不敢怠慢,慌忙也跟着闯入,只见窄小的房内搁着两张小床,水泥地上灰扑扑的,墙壁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裂痕,昏黄幽暗的低瓦数灯泡上还爬了几只不要命的大扑棱蛾子。屋子里有些潮湿,人才刚一走进来,就觉得裸露在空气中的手和脸被罩上一层水汽,黏答答的,十分不舒服。 那个被司徒厉唤作“云英”的红衣女子正手脚麻利地收拾床铺,看样子,好像是为了我们的到来,专门换上了新被褥和干净的床单。 “我这儿条件不好,你们别嫌弃,将就住着吧,要呆多久都成,莫拘束。”那女人转过头来不自然地冲我笑了笑,窄脸细目,看起来倒有几分清秀,只是不免憔悴了些。 我向她摆了摆手,正想说两句客套话,被一旁的司徒厉打断了。 “她就是个逃命的货,有什么资格挑地方?能得片瓦遮头就已经不错了!云英,这次打扰你了。”司徒厉盛气凌人地瞥了我一眼,转而对那女人彬彬有礼地道。 “你别跟我说这种话。”女人垂了垂头,似乎有点害羞地将一绺乱发别到耳后,“真要说感谢,我需要感谢你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你有麻烦的时候能想到我,我不知道有多开心。我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你什么大忙,这房子是我自己租下来的。别的都好说,只是我这里太过简陋,来往的人又……又复杂,担心委屈了这位唐小姐。” 哟嗬,连老娘的姓都打听清楚了。效率够高的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俩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我打着哈哈对女人道:“不要客气,我又不是什么身娇rou贵的主儿,就是个开这私房菜馆的厨子。咱们……咱们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服务行业嘛!” 乐平在我身后用力拽了拽我的头发,示意我不要乱说。那女人垂着眼睛点了点头,道:“司徒,你和缇月的房间在隔壁,天儿晚了,你们先歇着吧。明天一早,我会把早饭送过来的。”说罢,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缇月抬头奇道:“师哥,那jiejie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觉得她好像有点面熟啊!” “从前住在茅山脚下的云英jiejie,你不记得了?”司徒厉替他拈去额前沾上的草叶。回过身对我道,“脑子笨又爱琢磨事。你一定活得很辛苦吧?我知道你憋了一肚子问题,好了,本小爷现在准许你发问。” 我哪会跟他客气,忙不迭在床边坐下,搔了搔头,道:“咱们不着急,一个一个来。我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个叫云英的姑娘又是什么人?你兜那么大圈子把我带来这里,究竟是什么目的?你说要试探余老太究竟有无问题,这样就能试探的出来吗?” “你这还叫一个一个来?”乐平凑在我耳边揶揄了一句。 我抬头无辜地看他:“对不起啊,我实在憋不住,一口气说出来的感觉实在是太正点了!” 司徒厉往椅子里一坐,架起两条长腿,手指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道:“第一,这究竟是何处,即使我不说,只要你眼睛没瞎,就肯定能瞧得出来。云英是这里的主人,说得好听点儿,她是个理发店的小老板,实事求是一点,她就是暗门子里的。”
还真是这样啊,一点惊喜也没有,我那破碎了的“茅山分公司”之梦啊! 他顿了一顿:“云英就住在茅山之下,她爸死得早,孤女寡母两人相依为命,老娘又有病,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当年我茅山上的一众师兄弟见她们可怜,时常拿些钱接济他们,只是一则我们手头的钱也有限,二则,远水终究解不了近渴。她老娘的病得医,她手头没钱,只能出来做了这一行。我知道你们会觉得她轻贱,不知爱惜自己,你们对别的人是什么看法我不在乎,但云英,她的确是有说不得的苦衷,希望你们对她好一点,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我摇了摇头:”你多虑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没谁有资格看不起谁。” 他点点头,眼神里居然有些许感激:“至于我把你带来的目的,路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怀疑余老太表面上全心全意地疼你保护你,但暗地里,却可能与冥界素有联系,你们的行踪,保不齐就是她通知给阴司的。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方才我们与余老太告别下山时,是晚上的八点过。”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八点过又怎么样?您就不能不大喘气,一次说完么?”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猪脑子小姐,希望你还记得,沁薇的男朋友时大人,是阴司的勾魂使。在去空璧山找你之前,我拐弯抹角地从他那里打听了一下阴司的行事风格。他告诉我,阴司中的鬼差要遵守的法纪非常繁杂,他们有规定只能在夜间行动,为了不打扰阳世活人们的正常生活,在每日的亥时以前,决不能来人间游走,不论事情多么急迫,这一规定也不容违反——当然,身为勾魂使的时大人,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自是不为这条规矩束缚。可以说,这是阴司的酆都大帝制定出来的,与阳世和平共处的一项法则。” “所以呢?”我皱着眉看他。 “你该不会不知道亥时是几点钟吧?”他嫌弃地瞪了我一眼,撇着嘴道,“亥时,也就是每天的九点到十一点,懂了吗?”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点了点头,“你是说,我们下山的时候才八点过,在那时,我们周围不可能有阴司来的鬼差,那么,他们也就不会在短时间内知道我们的去处。如果他们很快追来,那唯一的原因,只能是余老太将我们的行踪泄露了出去,对不对?” “孺子可教。”他邪气地一笑,右手打了个响指。 “这一点我算是理解了,但是,你又为什么带着我们在城里绕来绕去?”我接着问道。 “很简单,寻常鬼差要找我们,必然会毫无目的的在城里乱撞,但倘若余老太真的和冥界有联系,情况就大大不同。恐怕我们前脚一走,后脚她就会立刻通知相熟的鬼差,让他们想办法跟上来。我在沿路洒下了一种茅山特有的影魂粉,无臭无味,却会记录下鬼魂妖怪的阴寒鬼气,并且,将每一种味道分辨得清清楚楚。一会儿我会出门再转一圈,若我们的来路上都留下同一种鬼魂的味道,那余老太这件事,基本就是坐实了。” 我打从心里不希望余老太会出卖我,我也并不认为,她有任何理由需要这样做。但整件事经由司徒厉一分析,的确是疑点重重。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也许唯有这样,才能让我们对整件事有个透彻的了解。 “好了,你们早点歇息,晚些时候,我还要出去转转,你夜里别睡得太死,千万警醒点,缇月也是一样,好歹也该给你亲爱的双喜jiejie帮点忙。”他扔下这句话,领着缇月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在他身后关上门,低头在想了想,对乐平道:“我知道你一直有话想跟我说,现在清净了,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