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甘老大这话说得相当大逆不道，不过马车里四个人倒有三个是亡命之徒，所以倒也不觉得多么难以接受。只是要做出这么一个选择还是相当艰难，毕竟南陈立国百年，大伙儿心里早已有了这么一个认同，但现在突然要逃离南陈，投到北齐的怀抱里去，甚至将来有一天，要带着北齐的兵马来攻打南陈，心里难免有点转不过弯。

    胡喜儿是个没多少见识的小姑娘，甘老大本来就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们倒没多少心理障碍，只有林牧远，他出武将世家，自幼受的是为将者首要忠君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教育，甘老大的这短短几句话，等于是颠覆了他最基本的道德认知，让他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甘老大补了一句，“二少，我听人说你们林家很早以前是效忠前朝的武将，后来才投的当今朝廷。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林牧远木然的答道。

    “这不就得了！”甘老大一拍大腿，“二少，你祖宗都能干的事，你凭啥不能干？好鸟选高枝，你文武双全，是难得的人才，难道就困死在这南边不成？”

    林牧远没说话，他起下了车。杜若向外看去，只见车子正停在一处山道上，两边的山坡很缓，长满得茂密而又旺盛的杂草。林牧远面向草坡站着，夏风从草坡上刮过，他的衣衫便在风中猎猎而动。。。

    他在道边站了很久，才渀佛下了莫大决心似的，转向马车走来。

    甘老大看着他。

    林牧远道：“大哥，我想再搏最后一次，若是能成。我就带着家中老小觅地隐居，再不问世事，若是不成……”他顿了顿，咬牙道，“那我就随你北去投军。”

    “南朝虽大，你想到哪儿去隐居？”甘老大道。

    林牧远顿时语塞，眼神里渐渐显出悲怆之色。甘老大说得对，就算他这次把家人都救了出来。就算他能带着这一家子老老小小逃出追捕，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朝廷下旨严令各地官府缉捕，只怕他们从此就不得不过那种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子，想要安安生生的觅地隐居，只怕是在做梦。

    甘老大观察着他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好兄弟。除了向北，你已经没路走了。”

    “我心里明白。”林牧远慢慢地道，“可是，没路，也得走！”

    “那你还打不打算随我去北边？”甘老大问。

    林牧远略略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甘老大沉吟了片刻，道：“既这么着。大哥我就再帮你一次，不瞒你说，大哥还有一帮朋友，平不到命交关的时候，我也不请他们帮忙。如今兄弟你都为难到这份上了。大哥少不得要豁出这点份，请他们出手相助一

    林牧远眼神忽地一亮，一把抓住了甘老大的手，连声道：“大哥，此事可当真？”

    甘老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大哥难道还骗你不成？”

    “大哥。小弟真是……真是……”林牧远紧紧握着甘老大的手。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自古来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甘老大为了他这个兄弟，连家业、命通通都豁了出去，又岂是雪中送炭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得了这个消息以后，林牧远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眼里也有神气了，动作也麻利了，听说甘老大要去寻那些朋友，便赶紧上了车，甘老大依旧在前面坐了，扬鞭赶路。

    这两人在外面说的话，杜若坐在车里听得一清二楚。虽说她看着林家即将满门抄斩也有所不忍，但林牧远和甘老大这么不停的找朋友帮忙，不停地把无辜的人拖进这个事件里，却让她从心底里感觉到厌倦。

    诸暨城就是个大泥潭，已经陷进去那么多条命了，难道还不够吗？

    她靠在车壁上，透过车窗帘地缝隙茫然的看着那一线天空。心里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杨献之为什么没有追上来呢？

    甘老大的马车肯定比不上战马跑得快，杨献之若是真想救她，根本不会存在追赶不及的问题。但是很显然，自从甘老大的车驶离她的那个小农庄以后，杨献之和他率领地士卒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甘老大刚刚甚至还在山道上停了一会儿，也没见到一个追兵。

    没有追上来，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救她？如果这样，那么当初杨献之为什么又肯放他们走？她有些惘然的想着，大概是因为杨献之不希望她死在自己的面前，将来不好向杜家交代吧。她若是死在外面，那就是没法子的事了。他已经尽力，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担着天大的干系放他们走了，而她最后还是难逃一死，那就是命中注定了，杜家多少也能理解一些。

    杜若这么想着，隐约间便有一点悲伤慢慢漾了上来。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这种悲伤地绪几乎已经把她淹没了，让她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杜若颤抖着手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一下，抹到一手冰冷的泪珠。她忍不住在心里呻吟一声，心道，又来了，又来了，明明不想哭的，这个鬼体却自己在莫名其妙地掉眼泪。她试着想控制一下泪腺，那眼泪却滚得更凶了，让她被迫不停的擦着脸上的泪水。

    胡喜儿瞧着她，眼神很古怪。

    “看什么看！”杜若心烦气燥。

    胡喜儿月牙似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幽幽的道：“我刚刚看到，你的体里面，有个影子，在哭……”

    杜若一颤，下意识地尖声道：“你胡说什么？”

    胡喜儿一挑眉，嘲笑道：“怕了吧，怕了吧？坐这儿哭天抹泪地给谁看呢，我大哥在外面赶车，你好歹等见着他再掉眼泪珠子啊，说不定他心一软，就放你走了！”

    “你……”杜若气得满脸通红，偏偏眼里还在不停的掉眼泪。转眼瞧见林牧远也是满脸地诧异，她立时明白自己现在的表看上去肯定很古怪，也不知道这两人看见后心里在想转什么念头。又气又急又难过，杜若捏紧拳头发泄般的大叫了一声，便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再也不肯抬起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甘老大听到她那声大吼，探进头来。

    “没事没事。”胡喜儿笑的摆摆手。

    “嗯。”甘老大扫了一眼车内，见杜若抱头坐在那里，眼神顿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只道：“咱们到了，都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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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除了向北，你没路走了！”

    “大哥，我相信，有票，就有路！”林二坚毅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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