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杜若坐在那里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这些庙堂上的勾心斗角与自己关系并不大。若她还是未嫁的闺女，或许被利用的可能性还多一些，但现在她手拿林家的和离书，已经归入没人要的老妇女那一类了，而随着自身价值的降低，她反而幸运的离那些纷争更远些。

    远离世家，珍爱生命——杜若觉得这句话很正确。就算在这个世界上，她注定要孤零零的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度过余生，那也比身处锦绣丛中，却全无半点自由的好。

    日子又一天天滑了过去。

    杜若一直关注着林家事件的后续。

    余庄头每隔两天就要跑一趟同安打探点消息。只是同安毕竟只是个小镇，消息传到这里，常常就变了个样子，真真假假，也不知该信哪一条。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林老爷已经被解押到了东京都的御牢里，而林家的其余人等则押在诸暨的府牢之中。

    虽说杜若对林家并没有什么感情，但一想到毕竟是二十几条性命，也不由得她心有戚戚然。那日婚礼，她虽蒙着红绸罩头，却也知道除了新郎临场换将以外，林家把这场婚事还是cao办得相当热烈的。想到林家那一日多么的煊煊赫赫，不过一年的时间竟家破人亡，难免让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是很快，她的精力便被另一件事情牵扯了过去，再也顾不得林家的事情。

    江南大旱了。

    从三四月份开始，诸暨这素来潮湿的地方只下了几场雨，湿了点地皮而已。天又热得早，到了小满时间小麦该灌浆了，那地已经干得快裂口子了。成片成片的麦子没等灌浆就朽了头，用手一搓，连点麦粒的影子都没有。这年头本来亩产就低，要是再受了大灾，那可是会要人命的。随着天一日热似一日，人们的心越来越凉起来。

    杜若的庄子西边有个小湖，倒还好些，虽说流进湖里的溪水已经细得几乎没有了，但凭着湖里的积水倒还能勉强维持。余庄头每日一大早就起身，把庄户们挨家挨户的唤起来，从湖里一桶一桶的往地里挑水。地太干，天又太热，一桶水倒下去，哧的一声就没了影子。庄户们只得不停的来回挑水，尽力维持着田里那一点可怜的湿度，期望浇下去的每一桶水都能被那些叶片儿发黄的麦子吸进去，好让那些麦穗子能够饱满一些。

    而到了晚间，余庆又要安排院子里的侍卫们四处巡视。已经出了几次偷水的事情了。都是别处的庄户，田里干得实在受不了。甚至有些地方牲畜都快渴死了，这才趁夜偷偷跑到湖边挑几桶水回去。余庆也知道他们困难，但谁也不知道这场干旱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多一点水，也就意味着能比别人熬上一段时间，所以他禀明了杜若，把外院的十名侍卫抽调了出来，每晚在农庄四处巡视。这些侍卫们自来了这个庄子就无所事事，这回算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而杜若则带着两个嬷嬷和庄户人家的婆娘们烧水煮饭，每日都要煮几大桶的淡盐水送到那些在烈日下汗流浃背的男人们手里。饭菜也格外丰富些，除了素菜一勺，粟米饭管够之外，每人还能有一片咸rou，这是冬天杀猪盐制完以后搁在地窖里保存的，因为这些日子力气出得多，杜若格外吩咐让给添到了菜里。

    这些粗活，秋荷和两个嬷嬷、余庄头本来都是坚决不让杜若做的，杜若却笑嘻嘻地道：“这上上下下，只有我是一个闲人，整日坐在屋里看你们忙也不自在。何况我也不是真出力气，只是跟着看看罢了。”几人无奈，又见杜若虽然在太阳下跑来跑去，皮肤虽然晒得有些微黑，但人却显得有精神了许多，双颊红润，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很健康，便只得由她去了。反正杜若是这庄子的主人，她真要拗起来，大伙儿也犟不过她。

    在一庄子人的通力合作之下，江南的旱灾虽然仍在持续，但庄子里还勉强维持了下来。余庆告诉杜若，田里的麦子大约还能收上来六成，虽然损失很大，但在这么厉害的旱灾之下，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这些粮食收上来以后，庄里明年不用另外买粮。须知今年大旱，明年的粮价必有一个飞涨。这一庄子人吃马嚼要全靠花银子买，那可是一笔不少的钱。

    余庆直说庆幸，要不是庄子里有个湖，只怕今年的麦子就一粒也收不到了。他又道：“这几天去了趟同安，唉，那个惨啊，满街都是讨饭的人，人市上都找不到地方站了。可怜啊，去年一个人最少还能卖到一两银子，今年，白给！只要给他口吃的就行。往常镇上还有人施舍些，可现在谁施舍得过来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慢慢饿死。镇上几个里长合起来雇了些人每日从镇上把那些饿死的病死的往城外的乱葬上抬，哪里来得及挖坑啊，随便往上一丢就得了。满镇子的野狗都聚在那里，一只只眼睛都是红的，看着活人都敢往上扑。”

    “呸呸呸呸！”于嬷嬷见杜若和秋荷、芬儿三个人脸色苍白，忙打断他的话，道，“可别再说了，这恶心劲儿，存心不让我们吃饭呢。”

    吴嬷嬷也忙陪笑道：“还是咱们庄上人有福气啊，摊上小姐这么慈悲的主子。我昨儿还和他们说呢，这活虽干得辛苦，可你们看你吃的是什么。那是rou啊！在同安镇上一碗饭就能换个大活人回来，那还得是年轻力壮的，何况是rou了。”

    她虽竭力调和着气氛，但余庆和杜若两人却都愁容满面。最后，余庆长叹了一声，道：“看来，这天下怕是要乱了啊。”

    天下确乎是要乱了。

    在北边，朝廷被迫退到长江以南之后，江北的战略要地尽失。无数难民渡江南下，又一波波的往更南的地方涌去，在绝望中努力的寻找一丝活路。在南边，多年未遇的旱灾使得大片大片的土地颗粒无收，而皇粮国税却仍是一分不少，于是，不想被饿死的人们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园。

    南陈的土地上，由北到南，涌动着无数的难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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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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