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实说到根底上,两家都是降臣,不是亲儿是养子,自己先就气虚了。面对现实,要想在本朝一大批开国功臣们的碗里抢饭吃,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以前的恩怨抛开,两家通力合作,互相扶持,共同开创家族发展的新局面。 相逢一笑泯恩仇。 绝对的利害之下,再深的恩怨也不过小事一桩耳。 不过红口白牙说出的话终究没多少份量,两位当爹的男人于是心有灵犀的聊起了各自的儿女,惊喜的发现原来杜家的三女儿和林家的二儿子都没婚配,年龄似乎……倒也相当。虽然杜三小姐身体弱,但林二公子早有两三小妾纳在房中,原也不指望她传宗接代。就这么着,林、杜两家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之中把一双儿女的亲事定了下来。 随后林家的聘礼迅速送进了杜府,原本打算等杜家二小姐出嫁后就着手cao办这桩婚事,哪知道横生出这么一档子事,硬是把双方长辈一直在竭力释放的善意给搅得七零八落。 现在事情已然如此,追究根源罪责已经没有意义,杜家人头痛的是如何向林家交代,一个处理不好,就很有可能让两家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毁于一旦。 当然,这些高层权贵间的分分合合,你来我往,如秋荷这般底层奴婢是无从得知的,她只是清楚的知道,如果到了明天春天杜三小姐还不能恢复正常,那么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无比悲惨的下场。杜家素来待下宽仁,但每年也会打死个把奴才,这对于一个如此庞大的家族来说,完全属于正常损耗的范围之内。 这世上,奴才的命原本就比狗还贱。 她只能更精心的伺侯自己的主子,每日除了服侍医药起居之外,还不停的在杜三小姐耳边说话,说小姐过去的事情,说府里几位小主子的事情,说老爷太太的事情,当然那些她所知有限,更多的则是说她身边那些下人们的事情,翻来覆去,硬是把一条清脆脆的嗓子说哑了。她发不出声,就把金儿和玉儿两个小丫头拉过来说话。那两丫头最后也找不到话头,幸好玉儿还识得几个字,索性在杜三小姐身边背三字经、百家姓,她也只会这个。 这笨办法似乎有点用处。有一次秋荷嗓子撑不住,硬是咳出了血来,她抹掉了嘴角边的血沫,回头再看自己的主子时,发现杜三小姐怔怔的注视着她,眼神终于第一次有了焦距。 “老天爷……”秋荷只觉浑身一软,整个人几乎滑坐到地上,紧接着就哑着嗓子呜呜哭了起来。 …… 杜三小姐非常缓慢的恢复了过来。 生死边缘的这次游走把她洗成了一张白纸,除了会说几个简单的字句,连认人、走路、穿衣、梳头、应对等等最基本的东西一切都需要慢慢的从头教起,更不必提刺绣女红书画琴艺这些高深的技艺。 秋荷每每看着自己的主子把牡丹戳成了一团乱糟糟的分辩不出模样的色块,便忍不住在心中大声哀叹。自己这位主子以前虽然体弱多病,但生来心灵手巧,一手刺绣功夫极其出色,大小姐、二小姐闺房往来互赠的小礼品常常都是出自于她,和东京都各大府邸中最精致的绣品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 她知道和林家定亲时,夫人曾亲自挑了一副三小姐的绣品送去了林家,以表示杜家的女儿有多么能干出色。听说林家对那幅绣品还是相当满意的,可是如果现在让林家人看到三小姐的刺绣——只怕下巴都会掉到地上去。 但是,当秋荷看到三小姐哎哟叫着把扎出血的手指头含进嘴里,然后皱着眉苦着脸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自己时,那些哀叹便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因为就算现在的小姐笨拙得像个孩子,她至少是活着的,是温暖的。她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顺带便着把性情里曾经的孤清冷漠也忘了。虽然说话还不太自然,但看人时眼神总是温温暖暖的,就像屋外迎春花刚刚绽开的第一朵蓓蕾。 秋荷喜欢现在的小姐。 她入府的那年撞了个大运,几个大丫头恰巧先后都嫁了人,剩下几个熟手小丫头也被前面两房小姐要了去,只剩下她们这些刚进府不久的。好在三小姐好脾气,不挑不捡,见秋荷长得还算秀气,就把她留了下来。当年才十二岁的秋荷也就此成为杜府史上最年轻的内房大丫头。领着五钱银子的月例,也不知让多少人在背后看着眼红。
秋荷知道感恩,所以一直尽心竭力的伏侍主子。杜三小姐虽然体弱多病,性子也冷淡,寡言少语没多少热气,心却是最善的,两三年下来,连一根指头也没碰过她,不像别的姐妹,身上三不五时就能看见被主子掐紫的印子。 她比小姐小一岁,当着外人面前要分主子和奴才,院子门一关,在这个小天地里,她和小姐就是姐妹,甚至,亲密到可以分享彼此的秘密。 而现在,所有的秘密都变成她一个人的了。 …… 东京都杜府里一共三位小姐,大小姐杜棼前年底嫁到了桐庐楚家。二小姐杜泠是东京都有名的美女兼才女,前年刚刚及笄,说媒保亲的便几乎踏平了杜府的门槛,身为南陈参政知事的杜老爷挑花了眼,才定下了嵊州杨家的大公子。 杨家的宗室虽在嵊州,但杨大公子已经贵为朝奉郎,长居东京都。以他的背景家世,以后在朝中青云直上是指日可待的。杜泠嫁过去便是长房长媳,就算杨大公子在朝中混得再不济,她也少不了杨氏掌门夫人的位子。只是杜夫人舍不得身边这个最小的嫡女,有意多留她些时日,所以和许家谈妥了先下聘,转过年来再cao办婚事。 那一日,东京都最有名的三大官媒引着杨大公子杨献之率家仆担着各色重礼亲自上门下聘,杨家也是大族,长子娶媳,那排场自是摆得让人目瞪口呆。杨献之年青俊朗、一表人才,身着绯红色的朝奉郎官袍,持缰催马缓缓含笑而来,仿如金童下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