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一千年以后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桌柜…… 叶棉斜靠着一旁的白墙，膝盖上摊着一本厚重的牛津英汉辞典，百无聊赖的翻着书，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个地方去了。 一开始睁开眼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转院而已——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换一家医院。 而上一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很虚弱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许闭上眼就会永远的睡过去。她身体里好似有一个隐形的黑洞，卷走了她所有的能量，随着年岁的增长而越发的得寸进尺。无论辗转过多少家医院，得出的结论都是重度低血糖，其余体检数据却一切正常。正常的让人绝望。 这样活着，让叶棉觉得很累。每一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却又觉得害怕。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留下哥哥一个人，他会有多寂寞？ 可是，即便是醒了，那又怎么样呢？ 公元3013年5月20日。 一千年以后的时空，她熟悉的人和事，都已经不在了。 “咚咚咚。”三声恰到好处的敲门声，将叶棉从神游中拉回来。 “请进。”叶棉知道，这样敲门的，只会是自称为M12的女仆。当然，叶棉更愿意称呼她为“十二jiejie”，虽然这个jiejie呆到拿了一本字典给她打发时间——她选书的标准是什么？字数多、双语译本而且包含的知识面最丰富么？ 得到允许后，M12轻巧的打开房门，黑白色的裙摆微微一转，踩着一双滑轮鞋就飘逸的飘了进来，滑轮自然停下的时候刚好落在床前一步的地方。她那双光洁得看不见毛孔的手臂之上，正托着一叠繁重的礼服。 “您好，叶小姐，十分钟后，主人将在楼下客厅与您共进晚餐。”M12不疾不徐的用最宜人的声线开口，“请您先换上正装。请问需要我的帮忙么？” “不用了。”叶棉光着脚爬下床，接过M12手中的礼服，“十二jiejie，你在外面稍等一下好么？我换好了很快会出来的。” “好的，叶小姐。”M12从容的滑出去，留下叶棉略带窘迫的换上这套黑红色的哥特式长裙。深红色锦缎的宽大裙面，影影绰绰的黑色蕾丝，以及黑色缎带结成的蝴蝶结与百褶裙摆……华丽丽的中世纪礼服，从繁复的样式到沉甸甸的重量，无一不让叶棉觉得压力山大。 呃……还有一双玲珑剔透的真·水晶鞋。 十二jiejie……或者她口中的那个主人，很喜欢cosplay么？ M12送来的礼服意外的合身。叶棉将长发用红色的丝带简单的束起，托着繁重的裙摆走到落地镜前。 叶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可是镜子里的人，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常年躺在病房里不见阳光，让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叶棉私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病态的苍白。不过虽然一直病着，她却并不会显得憔悴灰暗，眉眼的颜色都黑得犹如泼墨，极为浓郁。而双唇更是艳丽得仿佛涂上了一层胭脂。 不过头发倒是长长了许多。原先只到腰际，现在却垂到了脚踝。难道这就是这一千年的成果？ 纵然她那个时代穿越之风盛行，她也不觉得时间旅行具有多大的可能性。她是唯物主义者，与其相信这种荒诞不羁的原因，她倒更倾向于于更科学一点儿的解释。以哥哥叶橡对她的在乎来讲，完全找不到原因的疾病和危在旦夕的生命，也许会让他尝试将她封冻起来，直到未来的科技能够解决叶棉的问题。 叶棉现在的身体似乎好了许多，不像是原本软绵绵的虚弱，肌rou血脉之中多了不少的力气。而且，她的伤口愈合很快——叶棉仔细的看了看左手的无名指，早上杜医生扎的针孔早就不见了，入目只是一片光洁的皮肤。 就像她一直以来所希冀的那样，她终于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代价却是，一个全然未知的时空。 叶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手捂着胸口，感受着一阵阵均匀有力的心跳，却莫名的觉得有一块空洞正在滋生。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房门，尽力露出一个大方自然的微笑。 不管怎么样，她总归是活着的。曾经缠绵病榻之时，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有一个不那么病弱的身子，能够走出病房之外，偶尔跑跑跳跳。现在的处境再怎么未知，也不会比那时更糟糕了，毕竟她还活着，能够说话也能够自如行动，总还是有一争之力的。 恭候已久的M12微微躬身：“叶小姐，请随我来。” 整栋别墅的装潢都是一种极简风格，纯然的黑与白被划归到整整齐齐的方块中，以一种极为严苛的秩序排列在一起。楼梯是黑白琴键一般的螺旋式，仿佛是一架别致的古典钢琴，每一道台阶都光可鉴人。 叶棉的裙摆拖在台阶上，随着她的走动不停的摇摆，犹如细小的浪花。足下的水晶鞋落在黑白琴键上，轻轻的碰撞出浮冰碎玉般的声响，似是在弹奏一曲高雅的古典乐。 盛装华服，让叶棉有一种化身公主的错觉。 然而脚底的台阶映出她的倒影，又总让她觉得脚下虚浮，随时都会踏空一般。 似乎永无止尽的台阶，其实不一会儿就到了尽头。 M12恭敬的拉开了座椅，将叶棉让入座位。 “主人，叶小姐，请稍后片刻。”M12旋身就走，飞快的拐过了一道拐角。整个餐厅中，顿时只剩下一张长长的白色餐桌，和恰好坐在长桌两端的两人。 叶棉端正了身体，带了微微的笑容，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另一端的方湛，仪态端庄的宛如一个真正的公主。 只是她的耳根却不经意的泛起了红色。 看着主人无比休闲的白衬衫加浅灰色羊毛背心，叶棉被束在一身正式庄重的礼服中，难免觉得尴尬。 “你好，我是方湛。”方湛矜持的点了点头，只报出一个姓名。这是身为世家大族的骄傲，无需任何点缀，一个方字便可以概括一切。 更何况，他是方湛。 因着方元帅刻意的低调，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并不闻名于联邦公民。可是在权贵圈子里，却是实打实的招牌，是军派接班人的代名词。 可惜他遇上的叶棉。 她不是联邦世家的贵女，也不是联邦公民的一员。 她只是一个刚刚醒来的老古董，所有的记忆和常识都还停留在一千年以前，不知道万人敬仰的方元帅方以航，也不知道赫赫有名的千年门阀叶家。 “您好，我叫叶棉。”叶棉的回答亦是简单得过分，态度虽尊敬，却只是因为在对方的地盘上，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叶棉在报出姓名时的语气，比方湛更加的理所当然、自然大方，无论笑容还是眼神，都是平和而礼貌的，对于方湛这个名字毫无触动。 “听说是您将我带到这儿来的。我想请问一下，之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叶棉一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对于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方湛微微的讶异，餐桌之下，手指轻叩着膝盖。 “是的。”叶棉踌躇了一下，在对这个时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巨大的破绽。长年卧床养病或许可以解释她对于常识的匮乏，可是她甚至无法提出一个具体的医院或者家庭住址。难道要她告诉一个陌生人，她是一千年以前的古人么？ 方湛的问题大概只是针对“捡到”她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可是叶棉已经打定主意，所有问题一律以不知道和不记得作答了。 “是这样的，我是一个军人，遇见你的时候是在一伙歹徒的据点。同时发现的还有23个平民，据交代，他们是被歹徒绑架到那儿的。其余的人在备案之后已经被送回家了，可是你却一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而且没有任何人认识你。迫不得已，我只能暂时将你带到我家，在联系到你的家人之后，我们会将你完好的送回去的。”方湛的眼眸较常人略浅，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蓝色，此时正不带一丝情绪的陈述着。 对于血族，联邦高层一直有一种秘而不宣默契。普通公民多半只当这是一个传说，而非真实存在的种族。不然很难想象，当民众得知有这么一个相当于猎食者的种族时，整个社会会造成怎样的恐慌。 既然叶棉什么都不知道，方湛自然不会直言，将整个故事的骨架保留，所有的反派只以简单的歹徒二字概括。 不过看起来，叶棉对此确实一无所知。 “叶小姐，请告知我您的家人的联系方式或者家庭住址，我会很快安排人下去联系的。”方湛一双微冷的眼眸凝望着她，看透了叶棉视线里的那一丝飘忽。 “抱歉，我想……”叶棉微微垂下头，一副伤神的模样，并及时纠正之前的失误，“我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叫叶棉，可其实，就算是这个名字，我也并不是十分确定。” “没关系的，叶小姐。”方湛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似乎并不以为意，“我们会帮忙查出您的身份的。” “谢谢。”叶棉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安心，反而询问道，“不过，我也不可能长时间的在这里叨扰。如果一直没有结果的话，请问一下会安排我去哪里？” 听这个语气，似乎笃定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方湛微微挑眉，却是道：“叶小姐不必担心，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会让叶小姐在某个社区进行服务工作，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审查工作之后，就可以申请办理一张特殊身份证。” “谢谢。”叶棉这回的语气，听上去……真诚得多。 “主人，叶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正在叶棉送了一口气的时候，M12脚下滑着滑轮，推着一辆餐车过来了。 小小的精致的碟子摆上餐桌，叶棉和方湛面前各有一份。叶棉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将两个人的座位安排得这么远。 不过当叶棉觑见方湛的那双白手套，心下却是有些了然了。 这家的主人洁癖似乎很严重啊……也难怪会将食物全部分开了…… 揭开盖子的时候，尽量压下自己面上的诧异，叶棉又偷偷在心里加上一句评价。 素食主义者。 是的，所谓的贵宾标准，就是一桌子水灵灵嫩生生的白菜、卷心菜、黄瓜、胡萝卜、青椒……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天然食物是何等珍稀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