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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来弟与有弟

    眼下初到夏天,行人走在路上,不小心就是一身的汗。一轮蒸腾骄阳铺在地面屋脊河道上,天气晒得地皮儿起浮土,熙熙攘攘的城市里,人挤人的上午时分,人人说话走路都要快上几分。

    挑担子的挑夫图个脚快,送完这担好再揽生意,担子上身就开始吆喝:“各位大爷小爷,让着点儿;奶奶大嫂们,这是一担子臭豆腐乳。”

    往街边儿屋檐下躲避的大姑娘小媳妇,有饶舌的就低声笑骂他:“没眼色儿,担着鲜藕说胡话。”这样骂过,也要等挑夫们走开,才重新上路。

    来弟肩膀上扛着一大捆高于平常卖柴人的柴禾,手里牵着小孩子有弟走在街上。看到刚才这一幕,也是一笑。

    “哎哎,小姑娘,你这柴禾撞到我布帘了。”卖卤菜摊子阴影里竹椅上一个坦胸的大汉急忙喊一句,再看来弟身上柴禾,先喝一声彩:“你这柴禾干,多少钱能卖,留下来给我吧。”

    往一边儿让让的来弟用手扶扶背上的柴禾笑着道:“大叔要,我明天送来。这柴禾是和主顾说好送去的。”

    大汉眼睛在柴禾上扫几眼,可惜地看着来弟从摊子前面走过去。穿着旧补丁衣服的有弟走过去几步,犹回身看看卤菜摊子,不知道是看那摊子上的牛rou,肥肠,还是觉得今天这主顾没有揽成。

    “姐,你这柴禾真的是跟人约好送到家里去就能卖掉?”浑身上下都贫穷的有弟问同样是旧衣旧裤的来弟。来弟用手扇着面上不住流下的汗,嫣然道:“是啊,等卖了钱,姐给你买rou馅儿炊饼。”

    身后是扑鼻的rou香,听着一声吆喝:“两斤牛rou。”刀碰砧板的声音听在来弟耳朵里,她咽一下口水继续往前走。路上姑娘们就是布衣也有布裙,只有来弟没有。莫明穿越过来,却是一个穷家,还附带了假小子有弟一名。

    “梁五哥,就是这姑娘,在这城里卖了好几天的柴,抢了兄弟几笔买卖。”落后几步的墙角下,几个歪扎着发髻的少年,一看就是无赖相,对着来弟背后指点着:“就是那拖着小男孩的姑娘。”

    说的小男孩挣脱jiejie的手,转到柴禾后面用自己小手托起柴禾,再探着身子问前面人:“轻多了吧,这样就费劲多了吧。”细嫩的手臂不似大户人家的少爷雪白,而是粗糙中带着黄。看得后面少年口中的“五哥”不忍心。

    “兄弟们,我们也为一口饭,人家也不容易。”梁五动了测隐之心。少年们却是不愿意,但是不好违了梁五的话。一个头发略黄的小黄毛少年眨巴着眼睛:“咱们警告她几句,她要是不听,再揍她。”

    梁五抬手就给小黄毛头上一巴掌:“这碗饭让她吃,不过她得交孝敬钱。她不给哥钱,哥拿什么给大哥。”前面姑娘已经走出长街,拐到小街上。黄毛也惊了一下:“这里住着费mama,是我的老主顾。”

    嘻嘻哈哈的笑声过,少年们都同意:“让她交钱,不然揍她。”宽肩厚背的梁五只犹豫一下,揍女人名声好不好?随即迷怔过来,柴行的规矩不能破。这规矩是柴行的陈大哥立下来的,立到今天,还没见有人不给孝敬钱就吃卖柴的这碗饭。

    拐进小巷子里的来弟正在笑,有弟左一间院门瞅着,右一间院门望着。巷子里墙上横生的树苗,院里偷出的杏花…..都不放过。看看还没有到,擦着脸上汗水东张西望:“哪一家?”

    几步外的青砖院墙上可见樱桃树高过墙头,来弟把背上柴禾再往上帮帮,扬起脸道:“那不,好认的很。”随着话音落,院门“咿呀”一声开了,走出来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满面欢笑拍着手道:“你说你必来,我还不信,”妇人回身喊院子里:“二小子,出来帮一把。”

    柴禾后面小跑出来有弟,不怯生的道:“二十文一担。”来弟笑着推推他,对妇人道:“这是我弟。”说到是我弟的时候,来弟就只想笑,矮竹节子一样瘦弱的有弟,却是个女孩子。假小子有弟正和妇人报家门:“俺叫有弟,家里的男人,帮着俺姐出来支应。”

    妇人手里打着扇子忽闪响,看到这么个小孩子出来老气横秋。用手中扇子遮着渐升的日头打量过,扑哧一笑道:“支应门户的都带来了,那是我怠慢了你。小当家的,你进来坐会儿不。”

    说过,妇人先往里面走,再回身招呼有弟进来:“钱是给小当家的,还是给这姑娘。”

    已经走到院子里的来弟正对二小子指着卸下来的柴禾道:“这天好,还要再晒晒。”二小子是个粗壮少年,接着话道:“那你帮个忙,就摊在这樱桃树下。”两个人七手八脚摊开柴,一阵风吹过,树下“哗哗”落下不少熟透的樱桃,不少打在木柴上面。

    来弟弯腰帮着捡,有弟也弯着小身板儿帮着捡。二小子摆着手还没有说话,妇人进屋里拿钱出来,一听就笑着阻止:“掉就掉吧,咱家这树果子家里人都吃不及。”然后手托着黄灿灿的一小串铜钱递过来:

    “给,你这柴禾好,你劈的好,一般儿粗细一般儿长短,又都是干柴禾。不瞒你说,上次我男人和我是一般儿日子买的柴禾,又湿又不好烧,害我晒上好几天。就说你这一捆儿也比街上寻常卖柴的人要高的多,这钱,我不少给你。,多给你五个大子儿。”

    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小油纸包,妇人和蔼可亲地走到有弟面前:“小当家的,没好的招待你,给你几个果子吃吧。”

    走出门来的来弟怀里多了串钱,有弟手里多一包樱桃。巷子里都有过堂风,虽然日头晒眼睛,暑汗也随着风随起随消。钱挣到了手,来弟就盘算着这钱怎么花,歪着头看小当家的有弟,来弟是舒心畅意地道:“到街上去走走买点儿啥?”

    “不行,”有弟立即脸一塌拉,踮起脚尖塞一个樱桃到来弟嘴里,再不满地教训人:“有弟不跟来,就没人管你。”

    来弟不觉得以小犯上,只是眯着眼睛笑:“是了是了,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不敬重你还行。”给这家里唯一男人拉拉补丁衣服,来弟小声道:“油盐吃的总要买吧?”

    “那五个钱的盐,十个钱的玉米面就成。”有弟小小的让步,盯着来弟衣内的铜钱犹有不甘:“捂热的钱花起来才好。”

    嘻嘻笑起来的来弟拿这个小守财奴没有办法,也不能怪有弟要捂钱,太穷没有办法。来弟对着天上黄腾腾的日头飞个白眼儿,让我穿也给个好家。这个白眼儿没有飞完,来弟就自动收回来。炽热光线刺的她眼睛痛,揉上好一会儿才算舒服。

    两个人走出巷子,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探头探脑,看看今天的日头还高,来弟带着有弟往街上热闹处去,对有弟道:“去转转。”其实是初穿越到这里不过几天的来弟要熟悉一下环境才是。

    长街上人流不少,两边铺子林立,卖绸缎的卖古玩的卖字画儿的,来弟在这古代街道上看了一个痛快,在字画店门口停上一停,里面的一位秀才衣巾卖画儿的人只是抬眼看看,一个旧衣的少女拉着一个旧衣的孩子,就再没有兴趣抬头。

    其实来弟在这字画店前驻足,是别有用心,是在想是不是有便宜的淘弄两件,万一自己哪天又穿回去,这可是古董一件。这样一想,来弟要窃笑不止,还要淘弄什么,就是家里吃饭的缺一个口子的大粗碗,睡觉要抱着才行,这也是古董才是。

    “来了,”街上的人流一阵涌动,差一点儿把来弟和有弟挤得摔一跤。身后一个老汉好心地道:“姑娘,要看热闹也站后些。”

    “是什么官往京里解,要杀头吗?”旁边有人这样问别人。

    回答的人叹息:“是南昌知府方大人,说是不服圣命,诽谤生事的罪名。”又有人跟着就是一声:“不是诽谤是事实吧。”

    这话一说出来,就有人低声提醒:“我说哥哥兄弟们,咱只看热闹,不说闲话。”街上传来“啪啪”跑步声,两排官衣官帽的公差小跑过来两边排开,都是身带腰刀目不斜视。两个身材高大的捕快,一个身材魁梧,一个宽肩乍背,官帽下的眼眸里都有说不出来的淡淡悲伤,象是身后囚车里押解的人他们都认识。

    车辘辘行过,破旧木头囚车里关着一个茫然望天的待罪官员,面上悲忿、愤懑难以掩饰。两边是酒楼,一处朱红栏杆上的楼上站着十几个书生打扮的人。

    “这真是人间奇冤。”立于高处的安佶公子没有躲避方大人的横眉怒眸,反而对视上去的眼眸中有着敬佩和了然,耳边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小周公子这样低声说一句。

    安佶公子似没有听到,和同窗们一起肃然地候着方大人囚车过去,才互相做个相邀的手势回到摆在中间的圆桌旁坐下来。书生们都悒郁不开口,有几个情绪激动的人,眼中含着热泪,想想方大人这一场冤枉,不过就是声讨京中的阉党。

    “唉,”第一声叹息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本就心中憋闷的安公子不能听这悲叹,重新来到栏杆处看街上。

    囚车缓缓行的有一箭之地,楼下两个捕快木宝和杨小懒正在收手下的公差,一抬头看到公子在楼上露脸,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打个眼风,安公子微微点头再无意在人群中巡瞍一回,眉头紧紧皱起来。

    “安五,”身后一个粗壮的家人走上来伏身:“小的在。”

    “去看看梁五那个波皮跟着个姑娘做什么。”安公子正是不悦中,方大人的冤枉是直言上谏,这才得罪京里权贵获罪,都说他解往京里是必死无疑。安公子心中郁积不比身后叹气的人少,方大人的事情我一介书生无力相助。眼前混混梁五带着几个少年不怀好意地跟在一个布衣姑娘身后,安公子一腔怨恨都出在梁五身上,这不平事公子我管得了!

    安五应声下楼去,听到安公子吩咐的小周公子走过来,这也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公子,俊俏上不如安佶公子的浓眉黑眸,斯文上也不如安公子的稳重大方。小周公子就是正色时,也带着三分跳脱相。他对着楼下人群中的来弟和有弟起疑心:“这姑娘俊俏,看看拉着个孩子在人流中倒是灵巧。”

    狠狠瞪了小周公子一眼的安公子一言不发,小周公子吓地赶快告饶:“弟胡言乱语,兄乃天下第一个正经人,饶恕我这一回吧。”

    “这个当口儿,你还有心思说笑!”面色铁青的安公子,心里还在为方大人觉得不平。小周公子也自悔失言,摸摸因不好意思而火辣辣发热的面庞歉疚地道:“真是的,我倒在这一会儿开这样玩笑。”

    楼上这一番对话,楼下的来弟和有弟当然是不知道。囚车里人是谁,有什么冤枉,来弟也管不到。刚才人挤着走不动,这一会儿人流松动,来弟拉着有弟急忙离开这里。水泄不通一堆人又在夏天,烟叶子味儿,脚丫子味儿,身上汗酸味儿,只是往鼻子里钻。直到人流稀少处,来弟才得已长长吸一口气,有如脱胎换骨。

    “刚才那人要杀头吗?”有弟还在不解中:“是好大好大的官儿吧。”顾不得管谁要杀头的来弟又是重重几口气呼吸过,闻到带着夏日阳光气息的空气,来弟哀叹道:“我才算是活过来,不管别人杀头事。”

    看到来弟实在是难过,有弟走到她身前去,揭起自己的衣襟忽闪着风给来弟扇着,一本正经地问:“好些没有,有弟身上比烟叶味儿好闻吧。”

    被逗乐了的来弟用袖子揉着鼻子,望着有弟的认真劲儿道:“姐好多了,有弟走,咱们买东西去。”

    这是冷清处,在人山墙下的阴影里站着说话。有弟帮着来弟用力扇着,不时往外面看街上人走过。来弟把袖子放下来,忍俊不禁地道:“有弟你歇歇吧。”

    更是不停手的有弟道:“作啥要停,姐每天挣钱养家最辛苦,有弟怕你中暑。以后谁来养有弟?”

    来弟美滋滋,家里唯一的男人说话上难得有服软的时候。只是来弟不忍心再让有弟扇下去,那衣襟扇动起来,有弟的小肚皮就一露一露在外面。来弟姑娘想着,怎么告诉有弟,你小肚皮露出来了。

    “人散光了,咱们逛街去。”来弟终于让有弟住了手,把这殷勤先停上一停。姐弟两个人逛街买家计需要的东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