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年夜饭

    不知何时，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就像破碎的心，一片又一片打着旋落了下来。邱晓雨一路跌跌撞撞向藏香院跑去，又摔了好几个跟头。当她跨进垂花门时，已是一身狼狈。

    她隐隐听见从庭院左边的拱门里，传来留守小厮们欢笑打闹的声音。眼前忽然一花，整个世界一片朦胧。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抑制不住地轻轻抽泣了一声，又忙捂住了嘴。

    邱晓雨，没什么好哭的！她心里小声安慰着自己，用冰凉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悄悄往东厢房去了。

    才打开门，一阵饭菜香扑鼻而来。可心情抑郁的她，并没有察觉。绕过屏风，走到里间，才赫然发现春芽已经向她奔了过来。

    他的笑容就像是漆黑夜里的明灯，瞬间照亮了她黑暗的心。纯净的双眸带着焦急和担忧，刚向她扬起手，似乎想像往常那样轻抚她的脑袋，顿了一下，却又收了回去。

    “晓雨，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

    春芽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邱晓雨已经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裳，缩作一团，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那未满十五岁，却宽阔得如同天空般的胸膛。

    那些长久以来，一直困扰着春芽的犹豫、心慌心跳、呼吸不畅，在这刹那间，突然统统丢在了天涯海角，他不觉同样紧紧地揽住了一直颤个不停的邱晓雨。甚至没注意到，那件又脏又湿的兔绒披风，早已将他身上的补丁旧花袄，弄得一团糟。

    真丢脸！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再斥责情绪失控的邱晓雨，强制她将快要决堤的泪水，又收了回去。可是，她仍然紧紧地倚着春芽，一时无法扬起脸，面对他那真诚关怀的眼神。

    时间仿佛静止了，好一会儿，邱晓雨才镇定了下来。她缓缓脱离了春芽的怀抱，十分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我跌了一跤……所以……”

    “有没有摔伤？跌到哪儿了？我看看！”春芽慌乱起来，这才发现邱晓雨就像是一只才在泥水沟里打过滚的兔子。

    “没有啦！”邱晓雨又恢复了好心情，她阻止了春芽冲动得要帮自己换衣服的手，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我可饿死了，你快把饭摆好！我要换衣服了，可不许偷看！”

    一说到吃的，春芽眼睛一亮，冲邱晓雨点了点头。这才忙着跑到桌旁，打开了食盒，摆起年夜饭来，一边摆，还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这些平日里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待邱晓雨换好湿衣，他也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邱晓雨和他挨着坐了下来，却听见他肚子也是一阵咕噜直叫。她惊讶地问道：“春芽，莫非你还没吃饭？”

    “年夜饭当然是要和家人一起吃！”春芽很自然地答道。

    邱晓雨鼻头一酸，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泪水差点儿又涌了出来。她死死攥住手，好一阵，才能说话，“春芽，谢谢你！”

    春芽却早已为她盛好了饭菜，那盛菜的小盘子堆得尖尖的，像一座小山。他傻呵呵地看着邱晓雨笑道：“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却忘了为自己盛饭。

    邱晓雨也赶忙替他盛了，同样堆了一座小山，放在他面前，“老是想着别人，都不顾自己！傻瓜春芽！”

    春芽又呵呵傻笑了两声，依然看着邱晓雨不动筷头。邱晓雨无奈地摇了摇头，夹了一片长白菜，往春芽嘴里塞，“春芽，我祝你长命百岁！”

    “嗯嗯……”菜叶又长又宽，春芽嘴里嚼着说不了话，不甘示弱地也夹了一根长长的韭菜塞进了邱晓雨的嘴里，“啸宇……鹅门邀……拥圆在义气……长长久久。”

    邱晓雨哪里听得懂他这火星语，却听明白了最后一个词“长长久久”。她无意识地轻叹一声，笑道：“长长久久？世事无常，这世上何曾有什么长长久久？能快乐地渡过一天，是一天！”

    春芽见她神色黯然，只当她又想起了柳如风，有些难过地安慰道：“那柳公子……”

    “我没在想他！”邱晓雨却不待春芽说完，就断了他的话头。她刚刚的确没在想柳如风，而是想起了上官吟月那些难听的话。她不由问道：“春芽，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这世上只要是个男人，都讨厌我！就连那柳如风……说不定也是因为后悔了……或是玩笑……”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晓雨！”春芽不假思索地答道，说完，心跳却突然漏了半拍。他情不自禁又轻轻抚了抚邱晓雨的长发，身不由己地又补了一句，“晓雨，如果将来，没有人肯嫁给你，我就嫁给你！每天为你做好吃的，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邱晓雨没吭声，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春芽一下慌了神，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瞎说的，晓雨你别生气！”

    “傻瓜！”邱晓雨泪珠大滴大滴如珍珠滚落，她却对着春芽灿然一笑，夹了一片鸡rou，塞进了他的嘴里，“我只是觉得太好吃了……”

    邱晓雨不知道春芽的话里有几分认真，有几分同情，但在这除夕的冬夜里，却融化了她心里那无底的寒意。

    窗外，瞒着父亲，提着食盒，悄悄溜进藏香院的史沅，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真想冲进去狠狠地掀翻那一桌可恶的饭菜，却被邱晓雨的眼泪震惊地止住了脚步。

    “少爷，走吧！”莲香轻轻叹了一声，小声在他耳边说道。

    史沅依然怔怔地站着，好一阵儿，才像个木偶般慢慢转过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藏香院。莲香想要紧追上去，却又忍不住往窗内看了一眼一边笑着一边流着眼泪大口猛吃的邱晓雨，微微愣了愣神，却发现自己心里也并不舒服。

    他跟着史沅出了藏香院，见他将食盒里的饭菜都倒在了墙角边，自言自语道：“真是没福气的狗东西，特意拿了好东西来……你不吃，让真正的狗吃好了！”

    “少爷！”莲香轻轻唤了一声，劝道，“你是主子，她是奴才，那春芽，才是她的……最终归宿！”

    “我又没说我喜欢她！”史沅将空了的食盒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转身瞪了一眼莲香，“不过是个玩物，jiejie也是，我也是，只当她是个会哄人开心的巴儿狗罢了！”

    还嘴硬！莲香心中没有半点儿史沅终有所悟的欣喜，只是静静地说道：“少爷，记着这话就好，别忘了过些日子，老爷就要……”

    “我知道！”史沅几乎是吼着说了出来，他没再理会莲香，快步向前走去。

    莲香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乱成一滩的饭菜，想起了那上官吟月的风采和小姐那就像盯着邱晓雨般盯着他的眼神，心情就像地上的污糟，也乱作了一团。

    最终，他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追上了少爷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