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前尘忆梦(二十五)梦终
不过片刻,人影已经近了两人视线。这边是阿钰和他的美人父亲,那边却单单浅浅只有一名女子独立。阿钰疑惑的看过去,却顿时一呆。这女子,竟然与没毁容前的自己长得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是因为上了年纪,头里参了白色发丝,眼角也有了许多纹路。 “慧儿。”片刻的风静天萧后,无容清然开口,声音中却带了几不可查的叹息。彼方阿钰听了父亲唤人,自是得知了女子身份,心神都蜷着,眼光却不由自主的往女子身上飘去。 可是,对面的女子听了这声慧儿后,竟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转瞬间,笑声便越来越大,直大到震人耳膜,刺人心肺。看着女子状若癫狂,阿钰总算明白了几分父亲心里的难过。将人心比自心,如果有一天,尹云天变成了如斯行状,应该比沉默的睡在那里更让她心疼。 也许因为无人打扰,女子自觉无趣,总算慢慢停住了笑声。却用怪异的眼神看了阿钰和无容一会儿,突然天真的说道:“慧儿是谁?” 无容微微一笑,只说:“你,便是慧儿。”声音比平时轻柔了许多,却是混杂了怜惜,痛苦和无奈,让阿钰听得一阵心揪。“那你,是谁?”女子想了一会儿,表情满是无辜的天真和疑惑,似是完全不明世事幼童。 “我……”无容语顿,他是谁?他的身份那么多,可是,终究一个也说不出口。说他是她的夫?两人当年一直东躲西藏,瞒着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根本就没有拜过堂成过亲。说他是她孩子的父亲?可是,两人那唯一的女儿,却是女子一直想要杀害的对象。这样的亲情,怕她更不会承认。说他是武林盟主?的确,就是这个武林盟主,当年亲手杀害了她的父亲,她的亲人。说他是碧云国皇帝?更好,毒殇教倾全教之力。蛰伏于赤云国,打的就是反碧云。反容天的旗号。 无容终究忍不住长叹,这偌大的天地,竟然没有两人可以共容的缝隙。 “我是天容,慧儿,你,可还记得我?”“天容,天容,天容……”女子状若无神,嘴里却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越发轻微,嘴角却渐渐扬起了诡异的弧度。 “父亲!”阿钰感到对面女子似乎有异,想要提醒无容,却不知。她话还没有出口,女子已然飞身而起,毒鞭更是已经甩出了一道黑亮的影痕,直刺无容腰际。 无容虽然心神有怔,但是两人武功毕竟不在同一等级,待得北堂慧异动之时,无容已然察觉,当即当即把阿钰护到身侧,抽刀挡鞭,旋身迎敌。所有动作皆是行云流水。不着片刻,已使那毒鞭。缠至流云刀的刀身,完全不受了主人控制。再一扯,一挑,一甩,那鞭子,瞬间离了北堂慧的手,完全失了逞凶斗狠的模样,如敝屣一样,蜷成一堆,被无容摔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看到那鞭子周围见方,草地上的草木,竟然瞬间枯黄,阿钰不由心惊,这鞭子如果甩在人身上,过不得一时三刻,怕就要去阎王殿报到了。 “天容,我北堂慧,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女子见兵器被俘,却丝毫不减气焰。站在原地,眼里是烈焰般的愤怒,面上也带着狠戾的笑容。 难道这女子清醒了?阿钰看着对面与自己相似的容颜,却是那么狰狞的模样,心里也苦苦的,不太好受。 无容把女子刺骨的怒气看在眼里,却仿若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只是一如之前,用平和的语气,说着来意,“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上次兑现上次之约,明日,我自会带着阿钰到约定之地,望北堂教主宽限。” 气氛顿时变得低迷而尴尬,无容和北堂慧,都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一刻钟过去了,竟然没一个人出声。阿钰站在美人父亲身边,感觉空气周遭的空气都快要被两人吸光了,气压低得可怕。 “她是谁?”半晌过后,北堂慧总算出声了,却像是终于发现了无容身边还有他人一般,指着阿钰,语气凛冽。 “她是……”无容声音突然一顿,接着又恢复了平和的面容,看了阿钰一眼,轻飘飘的说道:“丫鬟罢了。”阿钰先是看向父亲,接着又看向那个她此生的生身之母,张狂狠戾的外表下,不过一颗伤痕累累的内心,连心智都被情所束,被恨所累。 阿钰突然笑了,躲开父亲刻意护佑在前的手臂,阿钰直视着女子,声音不高不低,不快不慢,只用着陈述的语气,说道:“我叫阿钰,是你的女儿。” 无容无奈的叹息,对面女子踉跄的脚步,全因这一句话而起,接着便定格在那高远广阔的天地间。他们原本是一家人。可在如此广阔的天地中,竟没有他们一家人的容身之所。 女子突然发出一声长吼,随即两只手同时抛起,半天之上,促响的红黄二色烟火信子,爆发了一辈子的绚烂,只剩点点星烟,消逝天边。 待得阿钰反过神来,她与美人爹爹周围,已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毒殇教众。父亲只是护着她,轻握着手里的流云刀,却是不动不语。阿钰知道,父亲定是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些人,这样的情境,换父亲一人,一定轻松躲过。只是,如今多了她这个累赘,想要突围,必是难上加难。 阿钰看了看周围毒殇教教众脸上嗜血的表情,却对着北堂慧高声说道:“母亲,是否只想见我一人?” 北堂慧本来清明的神色,听到阿钰的声音后似乎突然变得迷离。只不过,这样的神情只持续了瞬间,瞬间过后,北堂慧重新恢复了狠戾的表情,看着阿钰几乎没有好地方的脸,一边带着狞笑,一边点了点头。 “只要您把毒引交给父亲。我就跟着您走。”“阿钰!不行”没等北堂慧答话,无容已经厉声阻止。“父亲,让我跟母亲走吧,拿到了毒引后,您就先把它送回去,我何时跟母亲续完旧。你再来接我。” 阿钰用眼神安抚着父亲,北堂慧那边却突然一声嗤笑。对着阿钰说了声好。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木瓶,扔给了无容。阿钰焦急的看着无容,见他拧开木塞子,眼观其内,之后点了点头,阿钰的心,也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离开了无容的保护,一步一步的向着北堂慧走去。阿钰的心里,竟是平静的连一点尘埃都不起。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一首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啊,如今,她总算已经了无牵挂了。 走进了那个女人,看着她有了皱纹的面容,阿钰忽然想着,这样的容颜,要是能配上宁静的笑容,一定会是个慈爱温柔的母亲吧。 不知是哪里被点了xue道,阿钰头上一阵剧烈的眩晕,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周围万籁俱静。待得醒来。阿钰已经身在囹圄。说是囹圄,又比囚房好了一些。她身在的地方。虽然黑漆漆的四处不见光,但毕竟还有一盏烛台,一个茶壶,一张床铺,看看床下,竟然连出恭用的桶也准备了。倒是不知这位母亲到底要请自己小住多久。 端起烛台视了四壁,连唯一的那一扇门,竟都是石头做的。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竟然还让母亲如此费心,看来,母亲并不想直接一刀咔嚓了自己,以解心头之恨。那么,她抓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呢?
阿钰噙着一抹微笑,摸着斑驳的石壁,久久不语。 不过,北堂慧并没有让阿钰疑惑多久,也就在阿钰清醒后的几个时辰,两名女子便打开了石门,蒙上了她的眼,把她拉走了。 周围时亮时暗,虽然蒙着黑布,还是可以感受到屋外和屋内的差异。终于,两名女子停了下来,听着两人话语,阿钰知道,她们应该是把她拽到了毒殇教专门商讨教中大事的地方,名曰毒堂。 被女子摘下了蒙眼黑布,阿钰直接看到了前方上座的人。令她惊讶地是,北堂慧竟然坐在副手的位置,而坐在主位的,竟是一个看起来十分老迈恶毒的妇人。 并不是阿钰以貌取人,实在是那老妇嘴歪眼斜,尖瘦的老脸上布满了垂垂的褶子,瘦的只剩骨头的手指上漆黑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比之前世童话中描绘的巫婆,更加瘆人。 不用阿钰开口,老巫婆盯盯的看了她几眼后,便笑对着北堂慧说起话来:“呵呵呵呵,慧儿,你练了我教的至上毒功,我还一直担心你。如今可好了,等你把自己身上积下的毒血,全都过到她身上,再给她种上噬魂蛊,等到蛊虫长大,你取出吞服,你的神功就大成了,那时,你的痴症也会不药而愈。” 老巫婆说得高兴,北堂慧听得认真。也许两人都把阿钰当成了将死之人,对这些隐秘之事,也没怎么忌口。可是,阿钰听来听去,不免苦笑。待在桃花谷,只需要过血,待在这,还要被下蛊。自己的命里,还真是离不开这些东西了。 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有大用,这里的人倒也对她不错。只是每天定时抽血输血,之后就给她关回小石屋。 躺在石床上,阿钰擦了擦刚刚呕吐过的嘴。北堂慧身体里的毒端的是厉害,算算已经过了十日,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说,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周身疼痛,呕吐不止。 是不是阎王的生死簿上,自己,快到了时辰了。阿钰笑着看了看屋顶,不知道药到底送没送回去,不知道尹云天到底怎么样了。 这一天,阿钰又被拉了出去,却不是每天那个地方。北堂慧既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径自坐在阿钰对面,拿出了一个正在躁动不安的小瓶子,不知使了个什么禁止,让小瓶子里的东西瞬间消停了。然后打开了瓶塞,随即点了阿钰的xue道,用银针扎在阿钰手指尖,挤出几滴血后,便把阿钰的手指插进了瓶子里。 感到指间发痒,接着便是全身发冷,脑子越来越昏。阿钰知道,这应该就是,被下了蛊了。身上越来越难受,阿钰终于控制不住的倒在了地上,慢慢蜷缩着,挣扎着,看了一眼那个依然毫无表情的女子。 呵呵,如今,这母亲的生身之恩,她也算是还了。 如今,她唯一惦记的,就是尹云天了。尹尹,云天,她真的,好想见,好想见…… “阿钰!阿钰!”听到有人呼叫的声音,她的前方,好像突然开了一道门,耀眼的光芒,正指引她走出去。 可另一侧,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像是她爱的男人,正在召唤她,回来,回来…… 彷徨,犹豫,可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光芒。因为她知道,尹云天,绝对不会把她引向黑暗,而那个身影,不过是个虚幻。 一切,在刹那间崩塌,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