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初露端倪 (二)
当秦珂红着脸被昙香从净房中扶出来,屋中人已经走了。 昙香扶着她上床,又将温在小铛炉上的八珍羹端过来,用勺子舀了喂她,一边道,“姑娘腿脚都无力,这几天可得好好补补。” 秦珂咽了一口送过来的八珍羹,问道,“我怎么好好地不回府,到这里干嘛?” 昙香叹了口气道,“姑娘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天好好的就晕过去,一头栽在地上,怎么唤也唤不醒,吓死人了。在南州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有看出来,后来丹瓶写了信给徐大夫,赶过来也说不清楚,娘子只好带着姑娘一路回上扬。原先也是住在咱们自己府里的,后来徐大夫总是上咱们府上一待就是一天,也不方便,只好又将姑娘挪过来了。” 秦珂垂下眼帘,不作声了,想起方才的疑惑,也不知道怎么办,脑子里乱哄哄的。她本来就是爱大而化之的人,又念了念“债多不压身”,自己在他面前干了那么多有破绽的事儿,既然他不想提,那自己索性也不想了。秦珂这么反复地安稳自己几番,于是就接过碗,专心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八珍羹来。 不一会儿丹瓶进了屋来,手里提了一桶洗漱的热水,她毕竟是练过武的人,一桶热水她也不嫌重,被她拎得稳稳的,一点水也不洒。 秦珂抬头看见不禁眼睛一亮,笑道,“我正想好好洗一把。”推了碗不要吃了。 丹瓶默默地递了青盐骨刷地给她,昙香立在她身边挽住她的头发,让她在盂盆里吐了漱口水,丹瓶又拿了毛巾和香胰子。 洗过了脸,又用毛巾擦了身,她才觉得稍稍有些舒爽了,知道今天才醒来洗澡定是不可能了,便用大帕子包着头发,又躺回枕上闭目睡了。 昙香见状,悄悄地坐在一旁的矮榻上,将今日做的针线重新拾起来,她针线不好,不过态度极为认真,灯下的剪影很有几分贤淑良德的样子。 丹瓶静静地坐在一边儿,看着她,不知不觉间脸上带了几分落寞与羡慕。 ———— 夜色四合,成箦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过晚饭,看了一会儿文书,就又来了澄心院一趟,见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秦珂已经睡下了,便将丹瓶叫出来,嘱咐道,“晚上将院门关紧了,夜里睡觉也警醒一点——有什么事你就到外院喊徐启,姑娘刚醒,千万不可疏忽。”又问,“姑娘房里今晚是谁值夜?” 丹瓶将他送到院门外,道,“是昙香jiejie。” 成箦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道,“那我就放心了。” 丹瓶听他这么说,心里酸涩得厉害——原来在成箦眼里,自己也是不如昙香的。这个念头一上来,止也止不住,想起今天下午在回廊看见的情景,那两人并肩说笑而行,他替她端着托盘,她低头而笑,两人看上去出奇的和谐。丹瓶心里直觉地知道,徐启看昙香的目光和平日里看自己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她强笑道,“知道啦,这几日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姑娘是公子的心尖尖?” 成箦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有些话不能乱说,心里明白就好,但也不需要谁都明白。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头难道不是你管着的?若是让我听到有一句毁了姑娘声誉的,就将你扔回山上去。——我可不怕老头。” 丹瓶“嗯”了一声,低头道,“我知道啦!公子你就放心吧。我关院门啦!”比起昙香她其实也不差的。 成箦侧头看了看院子外不远处站着的徐启,站在门槛外,步子没有动,淡淡问道,“怎么?闹脾气的事儿还没解决?平日见到你大师兄就扑上去叽叽喳喳,这回儿这么安静?” 丹瓶撇了撇嘴,抬头迅速地看了一眼提着灯笼的徐启,有些委屈道,“大师兄才不把我放在心上呢!”她跑出去找他,以为他会难受,想去安慰他,向他道歉,自己是急脾气,脱口而出的话不能当真的,可是他没事人儿似的,谈笑风生,哪里有半点难受的样子? 成箦斜眼瞧她,突然扬声道,“徐启!” 丹瓶吓了一跳,连忙叫道,“公子你叫他干什么呀!” 成箦没答她。 原本等在不远处的徐启听到他叫,连忙小跑过来,“怎么啦?怎么啦?” 成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踱开步子,离了远一点儿。 徐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转向一边的丹瓶,问道,“怎么啦?可是姑娘又有事了?” 丹瓶虎着一张脸,冲他道,“呸呸呸!你才有事呢!做什么咒我们家姑娘!” 徐启笑了,伸手就去揪了她的发髻一下,“小丫头不得了啊,这么忠心耿耿护你家主子,都敢和你大师兄呛声啦!” 丹瓶伸手撇开他的手,干巴巴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徐启这下哈哈大笑,眼见得丹瓶的脸色越来越黑,才道,“好……好好,不逗咱们小师妹了。”他伸着脖子往里头张望,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都睡下了?就剩你没歇吗?” 丹瓶闻言缓了面色,以为徐启是关心她,就道,“待会儿等你们走了,闭上院门就去歇啦。” 徐启“唔”了一声。见看不到什么,也问不出什么,就温言向她笑笑,“那我和公子就走啦,你早点歇着,这几天你也累得很,小包子脸也瘦了,要是师傅看了,以为我没照顾好你呢!”说完,就扬扬手,道,“去吧!有事到外院找我!” 丹瓶摸摸脸,纠结了一晚上的心情突然方轻松了,连忙在他背后叫住他,“师兄!” 徐启回头,满脸疑问。 丹瓶咬了咬唇,飞快地道,“对不起!” 徐启怔了怔,才想起是什么事,立即笑道,“多大点事啊,师兄脾气也不好,当时凶了你几句,没生师兄的气吧!” 丹瓶脸红了。 徐启忍不住上前又捏了捏她的发髻道,“小丫头,快回去吧,师兄怎么可能真的和你置气?” 丹瓶觉得心里甜蜜蜜的,什么疑惑,落寞之类的纠结情绪统统都丢到脑后,大大地点了点头。看着徐启的背影走向成箦,关上院门,转身回到院子里,脸上重新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成箦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夜色中的黑魆魆的山石树影,夜风将方才两人的对话送到他耳中,他扭头看着徐启走过来。 徐启笑道,“走吧,姑娘一醒,今晚公子可以睡个好觉了。”
成箦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问他,“你什么时候也唤起‘姑娘’来了?” “啊?”徐启愣了一愣,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可自己想了想,的确,原来因自己和林晃是同辈至交好友,秦珂身份是他的meimei,自然将她看成丹瓶一类,‘那丫头,那丫头’地唤来唤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口叫成“姑娘”的,只好尴尬笑了笑,“随着丹瓶叫了……” “真的是随了丹瓶?”成箦紧跟着问了一句。 徐启又是一愣,这回不说话了。 成箦轻轻皱眉道,“别搞了一团乱——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老头是什么打算。” 徐启轻叹了一声,没说话。 成箦点到为止,也不提这件事了。 两人一路走回霁月堂,花奴早就拢袖在桌边等着,见成箦一回来,连忙开始准备瓶瓶罐罐。 成箦闭目坐在椅上,听花奴边替他易容,边道,“今天褚公子和表少爷一道去了金大人府上,此刻正在别业等着公子呢!” 成箦低低应了一声。 花奴的手指灵活地在成箦眼角处摩挲,小声道,“褚公子还让小的带一句话。”说到这里似乎极为难,看了看阖眼的成箦,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徐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金大人有一女,今年将将及笄,品貌极佳,才情……” 话未说完,徐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知道不好,立即撒腿掀帘站到屋外去了。独留花奴一个可怜巴巴地站在睁开眼睛,面色沉肃的成箦面前束手无措。 成箦在心里想了一会儿,面色不改地挥手道,“褚景向来促狭,不用再说了。” 花奴垂手道,“是。” 成箦起身往外走,花奴连忙将手在一旁的水盆里洗干净了,将瓶瓶罐罐一股脑地扫尽兜里,赶紧跟上去。 正巧看见成箦经过廊下的徐启时,轻轻踹了一脚,他心中一乐,小跑上前,对着皱巴着脸的徐启做了个鬼脸。 此时,国子监祭酒金大人金延镜正头疼万分。 金莺哭着道,“爹!我才不要嫁给那什么褚公子!谁不知道褚家从来没有子弟当官,光是会读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个白身!” 金夫人也跟着劝道,“老爷,咱们莺儿这样的品格,进宫当娘娘都够格了……” 话未说完,就被金延镜一瞪,“胡说!你让她进宫试试!这宫里那位……”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却没说下去,不过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皇上是个昏庸的,皇后还是对头家的。后、宫里头乱糟糟一片,是个心疼闺女的人家都不愿自己女儿往这样的火坑里跳。 “娘!”金莺跟着嗔了金夫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