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灵rou (二)
奇异的,这黑暗并不叫她害怕。 她的灵魂似突然轻盈了起来,飘飘荡荡,好像浸泡在温暖的水里一般,她还能感觉到有花的香气,就这样四处漫行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突然出现了一道豁口,照进来一道光束,她不自觉地向那道光束飘去。 一瞬间的刺眼过后,等她再睁开眼,她奇异地发现周围忽然鲜活起来,她听得到鸟啼,闻得到花香,她打量着周围,这是一间收拾得十分干净的屋子,不过十分朴素。 屋当中放着木桌木凳,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儿正是一副极简单的九九消寒图,八十一只梅花瓣都被染红了,不过显然染花瓣的人与画素梅的人并不是同一个,这素梅画得极好,染梅的人大约还是个孩子,胭脂点点逃出了花瓣轮廓,不过也颇有野趣,她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时,突然听到一阵孩童的啼哭声,然后就响起轻轻地哄唱声。 这温柔的女声明明唱得是南州的歌谣,温软娇嫩,模模糊糊地,秦珂却听懂了,原本没有听过的小调,她听在耳里觉得十分熟悉,心里竟隐隐地跟着那女声轻和起来。她循声飘荡过去,进了里屋。一眼就看见一个侧脸十分美丽的妇人,头上包裹着青布,正坐在床沿边,怀里抱着一个棉布的襁褓,嘴里哼着歌,微微左右摇晃着。 她脸上的神情安宁又慈祥,那身影翩翩约素,天生含着一段风流,又因为抱着婴孩儿的缘故,周身仿佛被打上一层柔光,让人移不开眼去。 秦珂看得呆了,正在这时,门外又突然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个小女孩,三四岁的模样,迈着两条小短腿,十分娇憨可爱。 秦珂这才发现此处的人并不能看见自己,她瞧着那小女孩摇摇摆摆地从她面前而过,跨进里屋,甜甜地唤了一声,“阿娘!” 那妇人应声转过头来,秦珂这才发现那妇人的芙蓉面原来只有半边,另一半是狰狞可怖的粉色伤疤。 女娃倒是不觉害怕,亲昵地倚着妇人的腿,要去看襁褓中的婴儿,嘴里喊着,“meimei,meimei。” 那妇人一双艳艳美目里流露出来的都是柔和笑意,她依言俯下身来,略微抬高了襁褓的一边,好叫女娃看清婴儿的脸蛋。 这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婴儿,肤色如雪,小脸圆嘟嘟的,唇色似莲,微张,嘴沿还残留着口水,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珠看了女娃一眼,突然就定定地看向秦珂这边。 秦珂心中一惊,就看见那婴儿张着还未长牙的小嘴,呵呵一笑。 “meimei,笑了!”女娃开心地直拍掌。 那妇人显然也觉得十分稀奇,伸出一只葱白玉指,轻轻地点了点婴儿的胖脸蛋,逗道,“阿衣,咱们再笑一个,给娘笑一个好不好?” 女娃也嚷嚷,“再笑,再笑!” 可是那小婴儿将眼珠移开去,秀气的小嘴巴打了个呵欠,眼睛就眨了眨,纤长的睫毛就慢慢垂下来。 “睡了。”女娃脸上难掩失望。 妇人轻轻地拍了拍襁褓,一边笑着安稳她道,“meimei喜欢阿裳呢,今天meimei朝阿裳笑了,娘有些吃味了呢!” 女娃就咯咯地笑起来。 秦珂看着那妇人将手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进大床边上的小床里,脑子里闪过一道不可置信的念头,她快速地飘到小床边,细细地打量那婴儿,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扒着小床不放的女娃。 “阿姐……”她喃喃道,目光盯着那三四岁的女娃不放,终于在那张娇憨可人的包子脸上找到红裳的影子来。 原来她是在这里。她心中万分复杂地打量着屋内,目光扫过幼时的红裳,红裳的阿娘,还有——幼时的秦绿衣。 在这以后,秦珂发觉她似乎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停留在秦绿衣的周围,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 她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人,第一次识字…… 渐渐的,随着秦绿衣的长大,她开始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大多时候是欢乐的。秦珂这样飘荡的状态也过了许久,可是她总觉得不急,也没有不安,好像日子本该就这样过的。 红裳与绿衣的阿爹秦九郎与秦娘子恩爱异常,自然对两个女儿也十分宠溺。他有秀才的功名,人也十分聪慧,虽然读书不能再进一步,可秦九郎父亲留下的几间铺子被他经营的井井有条,他又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最得人尊敬。秦家四口过得十分美满。 可是好景不长,秦绿衣四岁那年,秦娘子不知得了什么病,先是锁骨上起了一个包,然后身子总是乏力,微微受风就起烧生病,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秦娘子的身子就慢慢地弱了下去,一家欢愉轻松的气氛慢慢变得压抑起来。 到了年末,秦娘子揽着两个哭泣不已的女儿闭上了眼睛。一边的秦珂鲜明地感到心口的闷痛,眼眶发热,立在秦娘子的灵前陪着秦绿衣狠狠地哭了好几场。 秦娘子去后,秦九郎明显地消沉下来,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头发灰白,身形佝偻,眼里的光彩都没了,不过在两个女儿面前依旧是笑呵呵的,只是夜间时常抱着秦娘子的旧衣痛哭。 红裳渐渐察觉了秦九郎的变化,悄悄的,也一夜之间长大了,而年岁还小的绿衣却一天比一天沉默,性子再也不如以往活泼,反而变得胆小起来。 如此又过了七八年,秦九郎终于撑不下去撒手人寰,只留下两个幼女,被秦家一个族人收养,刚开始还好,可随着时间地过去,那族人的娘子渐渐嫌弃起姐妹俩,哪怕红裳替她干了许多活,还是被横挑鼻子竖挑眼,住在一间破旧屋子里,姐妹俩刚守满三年的孝,就被族人送到采选宫女的宦官手中,共换了二十金。 是年,秦绿衣恰好十三岁。因红裳舍不得meimei,从不叫她干苦活,一身玉肤柔软,眉色天然,凤目盈盈,口若含丹。她总是微垂着头,半躲在红裳身后,十分矜娇可怜。 秦珂看着她,心中茫然,她从来都不知道秦绿衣原来是这样楚楚羞涩的,“娟身轻弱不欲衣,缨拂之,恐伤为痕。”虽然没有长开,可是一脸的青涩之态加上楚楚可怜的气质——这样的神态姿色,在宫里哪里能安稳的住?
她只在宫中待了一个月,便知道这样的美人正为光治皇帝所喜。 果然,这一日,正是雨后云散天青,秦绿衣正在御花园里将昨日收到花房里的鲜花再搬出来,因她年纪小人又十分害羞,红裳照应不到的地方,总是被人欺负,偌大一个花圃,只留了她一人在那打理。 秦珂依旧跟在她身边,躲在一边山石投下的阴影处,昏昏欲睡。 忽听得人声喧哗,脚步声正往这里来,秦珂一惊,迅速飘到秦绿衣身边,循声望去,原来是几个穿着蓝布衣裳的小黄门,见到花丛中站着一个人,不由纷纷望过来。 秦绿衣吓得身子一缩,手中正搬着的花盆“砰”地一下掉在了地上。青釉色的花盆一下摔成了几瓣。 秦珂吓了一跳,感觉到心中的害怕之意,不由暗暗叫苦,这个秦绿衣胆子实在是太小了,只不过被人看了两眼,自己就乱了方寸。 那几个小黄门立即对视一眼,冲上来就按住浑身颤抖的秦绿衣,待其中一个掐着秦绿衣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时,面色顿时一变。 秦珂知道不好,可是她也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小黄门拖着哭泣不已的秦绿衣往永延殿的方向去。 秦绿衣虽然胆小羞涩,可也知道自己若是被这几个小黄门拖走定没有什么好下场,一路上抽抽嗒嗒,不肯往前走,几个小黄门推搡得不耐烦,索性一个手刀将她劈晕过去。方抬着她继续往前。 待到了永延殿的左侧门,为首一个小黄门敲门进去,过了一会儿,方出来招手让几人将秦绿衣抬进永延殿的西廊庑中。 秦珂打量屋内,还算宽敞,屋内陈设虽然简单不过也算齐全,也不知道是谁的屋子。那几个小黄门将秦绿衣放在屋中的木床上,就都退了出去。 秦珂看着还晕迷着的秦绿衣,心里暗暗焦急,伸出去的手一次一次隔空抚摸着她的脸。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秦珂连忙回首,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大红纱袍的……公公。年约三四十,面白无须,两道眉毛又细又弯。不知为何,秦珂看到此人,心中就突突地直跳,不受控制地一下子退到墙边,离他远远的。 这公公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丫头,手里捧着一套叠好的衣服。 那公公走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捏着秦绿衣的脸细细地看了半晌,那只手保养得极好,肤色胜雪,与秦绿衣玉白的脸蛋相比,竟毫不逊色。 看着那只手,秦珂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一股颤麻之意从脚底升起,仿佛一只冰凉的毒蛇沿着她的脚腕蜿蜒而上。她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而那只雪白的手,突然伸出拇指慢慢地从秦绿衣的饱满的丹唇上抚过。 然后,秦珂惊恐万分地看着他将那只拇指送到唇边,伸出红色的舌头舔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