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惊天
大魏设南衙十六卫,十六卫下有北门左右屯营,十六卫遥领天下军府,只担职名却无实职。太祖皇帝创神策军共三支镇守西疆,每一支均有镇边将军统领。镇边将军之上有神策大将军,掌半边虎符,另半边虎符由皇帝亲管,战时由皇帝钦定监军凭另半边虎符领北门左右屯营军远赴西疆。 先帝驾崩前,他手中的虎符并没有传给新帝,而是托给了田清言。田清言手中虽握有神策军,却被先帝勒令除非战时,必须入居京都,府邸由左右金吾卫看守。先帝驾崩之时西夷内部正是内乱,大魏边疆相对稳定,田清言以而立之岁退居府邸,深入简出,平日不与人来往,竟是一心一意做起了孤臣。其妻娶自山野,唯一的女儿也嫁于山野,不知道隐居到何处。何盛才与窦乐生都曾因为他手中军权起意拉拢,不得后又想法陷害,却因为他着实滑不留手,难寻破绽而罢手,年复一年,若不是西夷起兵,恐怕就将一代名将忘之脑后了。 “田清言此人只忠君国,若不是皇帝太过令人失望,他也不会一退十几年。”成箦与林晃并马在御道正中缓驰,说话时,两眼却时刻注意着周围情形,“前朝的五大士族亦是如此,卞安焦氏,剡州秦氏,衡湘张氏,天水子车与卢氏,除了剡州秦氏先帝时便归隐,另外四族这一朝均无人在朝堂上为官,焦张二氏无族人在京都和上扬,退居其乡;天水子车与卢氏世代交好,互相扶持着开铺子做生意,此二姓最好接近。若是能得五大士族其一二相帮,便得一大助力。” 林晃默默地听着。 此时他们已靠近南北城交汇处,人流陡增,成箦愈发靠近林晃快速而低声道,“今夜便借南定王府之名向田清言说清楚真相,不由得他不信!”他抬起头来,目光有神地望着林晃,“若不是你所愿,你尽可告诉我,若是嫌沙场寂寞,我便是用这个身份陪你走一遭又如何!” 林晃微微皱起眉头,“公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家累千金,坐不垂堂。若是我命中……真有不幸,我便将妻子与meimei托付与你,还望你多加照料……” 成箦用力地捶向他的肩膀,“还未上沙场便说丧气话!若是你不爱惜你自己,也别指望我替你照顾家人!”说着,他的眼前闪过一张芙蓉秀面,嗓子顿时有些痒,干咳了几声,“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两人均夹了夹马腹,两人两骑放开速度,踏尘消失在御道尽头。 是夜,神策大将军府正门门口守邸的金吾卫怀抱着长枪,却早已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府邸只余内书房一盏灯还亮着,他早已习惯大将军的安宁与寂静,与他而言,守与不守其实都一样。 田清言正坐在书案后,手执一卷兵书正看得入神,他四十来岁年纪,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青布衣裳,头上束着文士簪,面色膛红,留有髭须,任是谁看到都不会觉得他是十来年前大魏赫赫有名的战神。 深秋庭院寂寥,今夜似格外安静,田清言突然耳朵动了动,从书本中抬起眼,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书架,极力捕捉暗中的一丝微声,眼中闪过的神色难辨。 突然书架后传来一阵扣扣的响声,田清言立即抄起桌上的烛台,迅速地移了个位置,映在窗户纸上的人影顿时消失了。一阵轻微的移动声,若是有人此刻进入书房再看,田清言此时已不在屋内。 书架后的密室里,站着三个人。一个是田清言,他手中还握着方才正在阅读的兵书,此时已卷成筒状负在身后,另一手则举着一刻拳头大的夜明珠。 其实这夜明珠很不必要,因为对面的两人,各举着一支火把,将这间不大的密室照得清晰。田清言得以看清这两人的面目,为首一人长身玉立,俊眼修眉,鬓若刀裁,皎如玉树,哪怕身上的衣衫满是尘土,也丝毫不掩他身上的清贵之气,后一个面色黧黑,阔额方颔,样貌俊朗。 两方人直直相对了半晌,田清言终于开口问道,“来着是何人?”他的声音十分浑厚,中气十足,并不见仓惶。 “田先生既然见我等从此密道而来,合该心中有数才是。”开口的为首的清贵少年,他的语气拖得又慢又长,浑身便洋溢着一股懒洋洋的气质,似乎对生死,对眼前的境况毫不在意。 田清言尽管满腹狐疑,却还是不松口,谨慎道,“这位公子的话,田某并不懂。” 那清贵公子正是卸了易容的成箦,他似极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向身后的林晃道,“还是你同他先说吧,直点说,给说明白了,田先生为人太谨慎了,兜圈子我可不喜欢。”说完,便自顾转身,拿着手上的火把去点屋中墙壁上巨杵似的香烛, 林晃向田清言拱了拱手,先自报家门,“田先生,在下南衙十六卫右威卫正六品校尉林照之,这位公子是南定王府嫡公子。几十年前,卞安焦氏焦祥士……”田清言听到这个名字,心脏猛地突突跳了跳,却听林晃顿了顿,继续沉声道,“是昭德十九年的进士,因先帝篡位贬戾太子为庶民,毅然辞官回乡,其三子焦纬林改名田清言,十四岁参军,十七岁升中郎将,二十岁为西疆赫赫有名的战将,二十五岁得封神策大将军,掌半块虎符,驻守西疆,三十二岁先帝遗命为辅国大臣,托手中虎符,光治帝继位,遂半隐朝堂。”林晃抬头看了一眼,面色紧绷的田清言,一字一句地继续往下说,“田清言,娶妻天水卢氏,嫁女天水子车第四房。” 人人只道田清言娶妻山野,嫁女山野,却都不知道娶妻娶的半隐山野的士族,嫁女嫁的也是半隐山野的士族。士族五大姓彼此通婚由来已久。 田清言的身份在士族中其实并不是一个秘密,这还是成箦那回因秦珂在坊署的失态,起意调查到剡州秦氏时才发现的,发现这件事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却也让他行事时方便了几分,至少现在给田清言一个狠狠的下马威,接下来就不用兜圈子了。 林晃的话说完,成箦也将密室四面墙上的香烛都点燃了,霎时屋内亮如白昼。 田清言两颊上的肌rou重重跳了跳,冷然开口道,“所谓何事?” 林晃从系在胸前的包袱中取出一个布帛包裹的长条形东西来,恭敬地用双手交给田清言。
田清言瞧见他的动作,紧绷的面色缓了缓,他看了一边正在大量密室的成箦一眼,低头揭开布帛,是两杆小卷轴并一封书信,他先展开那封信,越是往下读,脸上的神色越是吃惊,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立刻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成箦,“信中所言可是当真?” 成箦伸手指了指密室中央的案几,道,“不若先看卷轴再说。” 两张卷轴打开,赫然是两个男童,一张衣衫破烂,头发凌乱的男童细细辨认可看出正是当今天子光治皇帝,而另一张……田清言脱口而出,“先帝!” “不,”成箦微笑,“这是戾太子的第五子,先帝继位时还在母腹中才逃过一劫,后上报宗室本该取名成琰,因戾太子被贬为庶民,故去玉加火,成了‘焱’字。”他慢悠悠地加了一句,“戾太子与先帝本是同母兄弟,故长得相像也是应该的,儿子肖父,便与叔叔长得像了。” 田清言乍闻如此惊天秘密,平日再泰山压顶不崩于色的人也是哆哆嗦嗦不能成言。 “当年,一顶白盖小车带走殿下,却在临近南梧的河泗出现失误,殿下在河泗驿站被一小乞儿偷去以证身份的玉佩,乱街小巷中迷了路,前去接引陛下的宦官与使者寻了一天没有找到,为首宦官却找了街边正欲用玉佩换取食物的乞儿充数。一个小乞儿当了我大魏的天子的八年,寿数也折够了。” 田清言犹有些不信,“难道当年的宦官不知道殿下的真面目吗?” 成箦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当年见过殿下真面目的人仅有几人,他先以利诱之共同谋事,等乞儿做了皇帝,他却撺掇着乞儿寻了借口,将其余几人都杀了,唯有他一人知道秘密,皇帝被他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实在是好。” 田清言的唇抖了抖。 成箦道,“不过乞儿做了几年皇帝心也大了,十分不满有把柄在他手中,不过资质所限,完全没有办法,不过偶然一次机会,我身边这位小兄弟将那宦官不小心‘失手’给杀死了,乞儿皇帝立即心花怒放,也升了小兄弟做了六品的校尉。那个宦官,就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安忠祥。” 、 “我知道田先生一时难以相信,当年先帝的圣旨却还在殿下手中,当年殿下被一伙不明人士追杀,得遇我父,我父为了掩藏殿下的身份,故而将他充作我姑母的儿子。” 成箦慢悠悠地将案几上的卷轴卷起来,往墙上的烛火上凑了凑,卷轴立刻烧了起来,明亮的火光照着他的俊秀脸,映着他的黑眼睛闪闪发亮,“田先生难道不想知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吗?若是殿下夺回了大魏的江山,不叫一群跋扈弄权之人在朝堂上指手画脚,若是殿下还百姓一个河清海晏,那么五姓士族是不是可以重归朝堂,忠君爱国的世家子弟是不是可以重新一展抱负?” ———— 不好意思,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