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卢家村

    洛七悠悠醒来，看到了透着天光的茅草顶，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定睛看向四周，高低不平的土泥墙壁，破洞纸窗，缺角的矮桌，一盏可怜的油灯，一把缺了嘴的茶壶，几只破碗，墙角的柴火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自己身上盖着的是被子，而被子底下的她竟然穿着衣服！

    衣服和被子上大概都有补丁，比树叶要粗糙得多，有些咯得慌，但她还是很高兴。这些东西都是人的，看来她真的成功了，而且还被人救了。

    刚要张口，却觉得嘴唇干涸得厉害，喉咙也一阵阵火烧似的干燥，一位精干的老婆婆正好走进来，她不由得哑声唤道，“婆婆……麻……麻烦……水……”

    老婆婆大概在五十上下，瘦骨嶙峋，眉骨突起，一双细眼已经深深往里抠着，不怒而威，她有些粗暴地把了洛七扶起来，“老婆子夫家姓卢。”

    她说的话竟与洛七方才说的口音一样，而洛七也很自然地听懂了。

    洛七微弱一笑，尽管方才被卢婆婆捏得生痛，却还是希望能多博取她的好感，“多谢卢婆婆救了我。”

    但这位卢婆婆却是不苟言笑，很不客气地将桌上还剩了一点的茶碗给她，生硬道，“不是我，是我儿子早上去拾柴，看到你了。”

    洛七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那抹白衣，以为就是他，不由得含了笑，“原来是卢家哥哥救了我，劳烦卢婆婆替我多谢。”

    听了她的称呼，卢婆婆竟皱起了浓眉，但也没说什么，甩了帘子就出去了。

    洛七有些惶恐，以为是自己说话太成熟了让卢婆婆起了疑心，她不清楚情况，就还是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小meimei？”

    洛七睁开眼，入目是一位温柔可亲的少妇，笑望着她，“婆婆说你醒了，我想你应该饿了，要不要喝点粥？”

    “你是？”

    “我叫满娘，方才那位老人家正是我婆婆。”满娘温柔地扶起她，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满jiejie，我叫洛七，你可以叫我小七。”洛七本能地意识到眼前的满娘很好相与，更加绽放了甜甜的笑容，“满jiejie，你相公就是救了我的卢家哥哥吗？”

    满娘听了她言辞礼貌，脸上的笑容更多起来，“是了，相公名叫卢正，他早上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浑身都湿透了，幸好没有发烧。”

    洛七也高兴起来，“不知卢大哥在哪，我想当面谢——”

    话未说完，却有个高大的男人夹杂着寒气叫唤着满娘的名字就从外进来了，穿着一身土黄色短衫，袖管和裤管都撸得高高的，同卢婆婆一样浓黑的眉，细小的眼睛透着精光，他站在门口嫌弃似的看了一眼洛七和满娘手中的空碗，“满娘，你出来！”

    洛七看着那男人一脸阴鸷，又看到了满娘瑟缩的目光，立刻就知道自己迷迷糊糊见到的那个谪仙一般的白衣人肯定不是眼前这个卢正。

    满娘柔顺地答应，安抚地帮洛七掖紧了被子，略有些紧张的随卢正出去了。

    洛七担忧这位对自己很好的满娘，便蹑手蹑脚地起身，凑到了窗边，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声响。

    卢正的声音很大，几乎不用费劲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家里都快被你败光了！一个小叫花子而已，她能活过来已经是托了我们家好大的福了，你居然还偷拿家里的米给她喂粥喝！”

    “是我中午的粥，并没有偷拿……”

    “你既然吃得少那就别吃！也不能给别人吃！”

    “可她……”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揭瓦上房了，居然还敢顶嘴了？！信不信我——”

    “正儿！”竟是先前的卢婆子终于发话了，也不知她在旁边看了多久，只听她道，“你再多忍几日，免得她娘家来人看到，又要说闲话。”

    “娘说的是。满娘你要是敢在你大哥面前说三道四，看我不把你丢到林子里去喂狼！”

    “满娘不敢……”满娘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是咬着牙齿发出来的。

    这一番话听得洛七直皱眉，她重新缩回了床上，没想到唯一看起来善良的满娘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如此低，而那个卢婆子也不负众望地是个恶婆婆，跟她儿子真是蛇鼠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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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七下床之后，便开始跟着满娘转了。端端盘子洗洗碗，帮忙打点下手。

    满娘也不知平时多可怜，就帮她做了点小事都感动得要死，好像帮了她好大的忙。她心地善良，对待洛七就像对待自己的亲meimei一样，衣服分她穿，饭也分她吃，房间也分她住。

    只是她地位实在低，衣服就不必说了，除了几件卖不掉的重要场合穿，其余时候穿的居然都是卢婆子不要的！饭的分量也少得可怜，还要分一半给洛七。住的房间其实就是后院最偏僻的柴房，隔壁就是猪窝鸡窝，平时臭得很，好在洛七以前住狼谷，早习惯了。

    这个世界跟洛七想象中的古代也没什么区别，衣服式样和房屋结构都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日常习俗也有过年过节等十分相似。洛七到卢家村的时候，正是端午将至，满娘的父兄逢年过节常会带许多礼物上门，也只有这段时间，满娘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一点。至少卢正和卢婆子都不会明着打她，在她身上留下看得见的伤痕。

    附近村落都是打猎为生，隐隐以卢家村为主。卢家本来人多，而打猎之事，人多便占尽优势，附近的山头几乎都被卢家人囊括，外姓人也渐渐移居别地，或是依附卢家村做些买卖生意，当然，生意做得最大的也还是卢家人，着实有几户殷实之家。

    像满娘家这样外地来的人家，尽管父兄为人老实，打猎技术也好，但还是会受很多排斥，稍有地位的人家都不愿意与他们有来往，所以即便满娘有几分姿色，又是远近的贤良，却也嫁给了好吃懒做的卢正家。

    每次说到这里，满娘就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洛七不便表现得过分成熟，自然是装作不知。

    端午节这日一大早，天光微亮，洛七恍惚听到了院子里有说话声，这个时辰，卢家人自然都还没起，但满娘已经开始干活了，她听到说话声便起身到后院准备去帮忙。

    原来是满娘的大哥来了，长得浓眉大眼的，默默地放下满满一担的猎物和其它应节的物品，径直把水缸挑满水，又闷不做声地接过满娘手中的镰刀，弯腰割了大把的猪草，再把柴火都劈好。

    做完这一切，他们兄妹俩却一句话也没再说。

    此时，满娘要开始做早饭了，她大哥便跟着进厨房帮忙生火。今儿个是端午，自然是要蒸粽子的，粽子都是她大哥送来的，满娘烧了满满一锅水，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哥，爹爹还好吗？”

    “好。”她大哥便闷闷答了一个字。

    “大哥，家里都还好吗？”

    “好。”

    “大哥可有中意的嫂子人选？”

    “没。”

    问完这寥寥几句，紧跟着两兄妹又沉默起来，满娘大哥站起了身，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眼圈都红了，只是倔强地不肯让满娘知道，脸上满是无奈，拳头攥得紧紧的，“我先回去了。”

    洛七一直在门口偷看，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便被撞了个满怀。

    满娘大哥不知洛七来历，不由得疑惑道，“这是？”

    “是小七，前几日这孩子可怜见的晕倒在山上，被卢正带回来的。”满娘赶紧解释，拉着洛七介绍，“小七，这就是我大哥刘顺。”

    “顺大哥好，我是小七。”洛七乖巧地行了个礼。

    刘顺仔细端详了她一阵，叹了口气，“被卢正带回来，也不知是你的运气，还是——”

    满娘惊慌地打断道，“大哥！”

    刘顺皱了皱眉，却对满娘说道，“满娘，话我还是这么说，卢正心术不正，迟早会害苦了你！”

    满娘看向四周，一脸的恐慌，抓住了刘顺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大哥，这都是我自愿的。而且咱们现在能留在这，都是因为我嫁到了卢家，只有如此，咱们家才能真正在卢家村落足。”

    “有什么的，大不了再换个地方！”

    满娘愁苦道，“大哥，咱们也不是没试过，换个地方还不是一样……”

    “我就是看不得你被他们家欺负！”刘顺狠狠看了一眼卢正住着的方向，“你在家都是我跟爹宠着的，哪里吃过这些苦！”

    “大哥，我是心甘情愿嫁给卢正的。”满娘斩钉截铁道，“生是卢家妇，死便是卢家魂。”

    “你怎么如此死心眼！我就看不出来那个卢正有什么好！”

    满娘擦了擦眼，沉默半晌，才喃喃道，“都是命。”

    刘顺也无可奈何地摇头，离开了，剩下满娘呆呆地立在原地。

    洛七准备接过她手中的锅铲帮忙，满娘却也惊醒过来，“小七，你不要动！你要是做了，往后这事就都得你来做了。”

    洛七心里一暖，“那我帮满jiejie看火。”

    “小七，你就是太懂事了，让人心疼。”满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马上又忙活起来，心里忽然想起大哥说的话倒真的有些为她担心起来。

    洛七也望着灶里的火出了神，方才她在旁听着他们兄妹俩聊天，只觉得他们说得有些含糊不清，也不知究竟是有什么苦衷，为什么必须要留在卢家村？

    卢正一家虽说人品不怎么好，但看起来还算不得心机深沉之人，至少喜恶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她年纪还小，顶多也就是被饿饿肚子，最多就是被骂几句，被打几下（这样都觉得还好，莫非她有自虐倾向？）。再不济，也还有个善良的满娘。洛七想到这里，便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暂时留在卢家，至少要等自己年纪大一些再考虑换地方的问题。

    父兄俱在的满娘，平时都过得如此可怜无奈，而她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屁孩，若真是离了卢家，前景将会有多凄凉？

    只是留在卢家，就势必会有个问题容不得她不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