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妖孽
绚丽的晚霞缠绕着夕阳，天空的蓝色渐渐暗沉，荷塘里响起了蛙鸣，一日的暑气在此刻最为沉闷。 冰盆里的冰块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添了。”青年吩咐一声，让添冰的人退下。有人端了果盘送过来，“这是今上赏下来的荷果，王爷让送来些给小王爷尝尝。” 如雪一样的白玉盘中，几颗红得发紫的果子埋藏在冰块中，氤氲的冷气几乎凝结成白雾，暴露在空气中的果皮上似乎都染上了一层霜色，看着便是清爽可口的。 房间里，衣冠严整的小孩儿端坐在正中，一张圆桌上放着不少的菜色，身边的几个侍女动作优雅地布菜，还有几人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听候吩咐。 来人被青年带进来，盘子早有旁人接了，送到小王爷的面前。 小孩儿点了点头，看来人并不退下，一眼瞥过去，“还有什么事？” “王爷吩咐，明日要去宫中赴宴，让小王爷早做准备。” “知道了。” 小孩儿说着偏头，身边的侍女忙用雪白的丝绢给他擦嘴，尔后，一盏茶递了过来，小孩儿端起喝了一口，又有铜盆递上来，待小孩儿吐掉嘴里的茶水，再次擦了嘴，有人捧上一个盘子，小孩儿拿着精美的银夹子，挑了一块儿椭圆形的绿色糖块含在口中咔嚓咔嚓地嚼了。 来人已经离开，青年回屋看到小王爷已经吃完了，却不曾动那盘荷果，“小王爷，这盘荷果……” “赏你了。”小孩儿毫不迟疑地说，完全没有理会荷果的意思。 看着小王爷那几不可察的撇嘴动作，青年一笑，语气多了两分亲切，“谢小王爷赏。” 窗子和门都开着，来来往往的风还带着白天的热气，吹散了屋内的饭菜气息，淡淡的冷气从冰盘冒出，随着风扩散，暖热中又夹杂了一缕凉气，也不显得太难过。 侍女们很快便收拾好了桌子，而这会儿工夫，小孩儿则在屏风后头沐浴。 屏风是十二扇的围屏，每一扇上都有一副精致的美人图，或立于花前赏花，或坐在溪前观鱼，或挽着裙角行走林间，或倚石酣睡青丝松散……姿态表情，栩栩如生，不落窠臼，每一副都是难得的好画。 小孩儿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倚石酣睡的女子身上，正是繁花盛处，地上落英缤纷，淡雅的衣裙包裹着纤细的身体，婉转的青丝散落在石上，一缕发梢落在地上，上面也沾染了花瓣，只是看着便能够觉出幽香来。 “你，也会说话吗？” 轻声问着，手指贴上画中少女的脸颊，指尖戳了戳，似乎是想要将那画中人唤醒，却只是徒劳，手指摸到的地方分明是屏风的材质，无论怎样栩栩如生，无论怎样倾国倾城，到底不是真的。 指甲划过，硬是在美人脸上加了一道硬伤，破了那如花面。 “不会说话的木头，再好也是木头。” 小孩儿的目光一转，“来人。” 四个侍女进来，两个负责用干净的软布给小孩儿擦身，另外两个则拿着衣服给小孩儿穿上，小孩儿很自然地伸展双臂，由人伺候。 穿了两层衣服，小孩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这就睡了，不用穿那么多。” 侍女们轻声应下，丝毫不敢有异议。 “我今天拿回来的那幅画呢？” “小王爷问的可是这幅？” 青年跟在小王爷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很清楚这会儿问的是哪副画，手里拿着递上来，口中却又多问了一句，“小王爷可是要把画挂在房里？” 不知道是怎样的历史渊源，王府中最多的便是这样那样的美人图，先不说书房里挂的那几幅，就是居所摆设上也多有美人图，屏风上都是最常见的。 “先不用。”小孩儿接过画来，正要展开，又顿住了，微启红唇欲言又止。 青年会意，让那些侍女们都退下，房门关上，空气似乎也沉闷了一些，“小王爷有话只管说，这会儿不会有人听到的，萧让听到什么也不会对别人说。” “我才不怕你跟别人说。”小孩儿快速地回嘴，得到萧让一个了然的浅笑，心里安定了一些，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说，那些人说的什么神仙妖孽的，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么怎么才能够判断是神仙还是妖孽呢？两者不都是有法力的吗？仙术和妖术，有什么不同呢？” 还以为是因为书房的事情对那个卫兰不满呐，怎么竟说起神仙妖孽来了？ 萧让哭笑不得，这是话本看太多的结果吗？若是王爷知道……“小王爷怎么想起问这个了，那些神仙妖孽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知村夫编造的，一个传一个，不知道哪个多事写了下来，私下里看着解闷儿也就罢了，哪里能够拿到台面上来说呢？” “怎么不是真的？！”小孩儿想要争辩，捏着画卷的手紧了紧，差点儿就要说我今日就碰到一个不知道是神仙还是妖孽的东西了，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个秘密只属于自己，不能说。 看萧让那一副明显是大人看小孩儿的目光，小孩儿又不满了，争辩道：“若是这世间真的没有神仙，那些道人炼制的金丹又是为的什么？若是这世间真的没有妖孽，那些道人绘制的符箓又是做什么用的？还有那些佛陀，一个个不都说什么普度众生吗？若是真的有了一个普度众生成佛成仙的大佛，必然也会有妖孽的存在。我虽不怎么看那些佛经，却也不是不知道里面的故事，佛家的佛不就是仙吗？佛家的魔不就是妖么？他们不约而同地这么说，可见必然是有的，你怎么说没有呢？” “……哪里……哪里是真的呢？”少见小王爷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乍听上去还有理有据的，萧让一时卡了壳，猛然间想不到什么理由来争辩。道家佛家，信者众多，自己能够说他们不对么？那，这么说也是对的了，可…… 萧让很纠结，没有提出什么有力的辩驳。 小孩儿见状嘴角微翘，眼睛里亮亮的，满是喜悦，也不觉得屋子闷热了。 “行了，我要睡了，今天不要人守夜。” “是。” 萧让走到外面，吩咐了一声，再没有侍女进入房间，他自己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看小王爷今日的模样，似乎是要走了“歪道”，要不要告诉王爷呢？万一自己没有说，等到王爷发现怪罪下来，追问拿给小王爷看的话本是从哪里来的，自己岂不是……算了，还是不说了，小王爷年纪小，一时好奇，也许明天就好了。 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萧让往外走去，晚间闭门落锁，除了王爷宠幸的卫兰公子，是不允许其他成年男子逗留的，管家也不行。 说是不让守夜，其实还是有人守夜的，不过不是在小王爷的房间里，而是在廊下。 两个侍女卷了铺盖在门口铺下，好在天气热，睡在通风的地方顶多是要防着蚊虫，若是冬天，怕是要冻得睡不着了。 房间里，小孩儿全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捣鼓，这么大的房间，从他的睡床走到门口也要百余步的距离，外面的那点儿动静完全可以忽略了，他若是说话小声一点儿，也不会有人听到。 趴到床上，小孩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眸中却是兴奋难耐的，急急地打开画卷，咦？人呢？ 幽幽竹林立在原处，没有什么变化，地上的竹叶倒是少了些，淡紫色的软垫还在原地未动，但，那个妖孽呢？跑走了吗？ 刚才抱着的希望被打破，一瞬间涌上的失落迅速转换成生气，怎么可以跑走呢？谁允许她走了？！ 小孩儿怒气冲冲地冲着画喊道：“妖孽，你去哪里了，给我出来！” 没有人应声，画中的顾菲菲此时正在竹屋中酣睡，似乎是为了保证她的好睡眠，竹屋里的光线一直昏暗，并不受外面的影响。 “可恶！”捶了画卷一下，小孩儿恼怒非常，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真的要把画撕了吗？万一她以后再不回来了呢？妖孽不都是有妖术的么？自己卷起了画，她都能跑了，那自己撕了画，她是不是也就不回来了？ 目光瞟过一旁的烛火，灵机一动，“妖孽，你再不出来，我就用火烧了你！” 口上威胁着跳下了床，把画架在烛火上，却也不想真的烧了，便只放在上面熏，烛火多少带了些黑气，熏的时间久了，画背面被熏黑了一块儿。 “怎么突然热起来了？” 清清凉凉的竹屋内，睡觉是极舒服的，顾菲菲睡得正香，突然感觉到热气上涌，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翻了好几个身也不凉快，就像最炎热的夏天在凉席上也不得安枕一样，终于还是起来了。 “啊，天亮了啊！”几乎就在顾菲菲醒来的同时，竹屋内的光芒也亮了起来，来到院子里，看到外面的一片光亮，顾菲菲感叹了一句，便向外走，按照她的推测，画卷起来天就黑了，那么此刻天亮了，就说明画被打开了，怎么能够不去看看谁打开了画卷呢？ 走在竹林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林子小了不少，才走了十来步，就能够看到那淡紫色的软垫了。